放下手中的工具

行者之心

2020-12-21

毕加索说，他11岁的时候，就可以和拉斐尔画得一样好，但他却用了几十年的时光学习如何画的和儿童一样单纯。

老子也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这些大师到底在说些什么？

其实这些看似很高深的东西很容易理解，就是工具与目的的关系。为成就一件事，我们需要工具，需要方法，然而人们常常在使用工具和方法的过程中越来越依赖工具和方法，甚至忘记本来的初衷。

举个简单的例子，建造一所房子，人们需要先搭设脚手架，这是必要的工具，但是当房子建成了，就需要把脚手架拆掉，不然房子的功用反而会受到限制。

房子和脚手架的关系很容易理解，但放在更抽象的事物上，人们往往认不清工具与目的的从属关系，从而限制在工具的羁绊之中。

开始提到的毕加索的例子，毕加索说他11岁时就和拉斐尔画得一样好，那是指作为一个绘画天才，毕加索在11岁时就已经掌握了最高超的绘画技法，即使拉斐尔也不比少年毕加索拥有更高明的绘画技法。然而绘画技法只是画家表达美的工具，而不是美本身。如果到了他那个高度还继续钻研技法，就变成被技法所束缚的匠人，从而限制了对美的追求，所以他要做的是忘记技法，专注美的内涵。

老子讲的这个就更玄奥一些，但道理还是一样的。人生活离不开知识和学问，但知识和学问只是手段，目的是生活，这两个之间的关系要明确。

同样的道理，现代生活离不开金钱，财富和工作，但金钱，财富和工作都只是工具和手段，而不是生活本身。如果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对财富的追求上，很可能忘记生活的初衷。本来财富是帮助人们自由的工具，最后人们反而变成被财富捆绑的奴隶。

如果可以理解财富是一种工具，那么就不难理解理性，思想本身也是一种工具。作为地球上最高等的动物，人类进化出理性。理性是一种异常强大的工具，它帮助人类发展文明，研究科学，还孕育出各种思想。不仅让人类站在地球食物链的最顶端，还不可思议地改变着地球，甚至帮助人类去探索外太空世界。

虽然理性如此强大，我们还是不能忘记理性终究只是一种工具，而且它和其他任何工具一样，越是强大，对人类造成的束缚就可能越禁锢。所以我们不能忘记初衷。

理性作为工具的目的是让人类过上幸福的生活时，然而反思一下，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有多少是个人生活特别幸福的人，又有多少是真正造福世界的人。想想那些最会钻营的商人，最有权势的政客，人类所遭遇的最大灾难不正是出于一群最有权势，拥有最多资源和智囊的人之间的矛盾和争斗吗？实际上理性对个人，社会，还有这个地球造成的伤害或许不比它带来的益处多太多。

我这里并非反对理性，而是提醒人们认识理性作为工具的一种局限。理性不仅是让人类生活更幸福的工具，它同样也是认识真理的一种工具。在认识真理的过程中，理性虽然功不可没，但它同样有自己的局限，而且同样可能成为一种巨大的束缚。

我相信人在某种超理性状态下，可以通过直觉认识真理。原因就是两千多年前的一些智者给我们留下的启示。这些智者包括中国的老子，古印度的佛陀，还有拿撒路的耶稣。因为在他们那个时代，人类科学，哲学，社会学的知识都处于初级阶段，然而因他们的智慧而留下的经典即使在今天同样还处于人类灵命的最高峰。尤其是佛教，其中的许多见地不仅有宗教意义，它们和19世纪20世纪的哲学，现代生物学和物理学都可以相互印证，这种超前的认知是无法利用天才的理性来解释。知识和科学是通过理性和实践逐渐积累的，然而智慧则可以通过超理性的知觉直接获得。原因何在？

这个秘密或许可以从宗教中找到答案，尤其是佛教，它不仅传下智慧，更保留获取智慧的方法。其中最有效的一类方法就是静坐禅修。禅修的练习就包括锻炼人们停止思想，停止理性思维活动。这个很难，常常需要多年的刻苦训练，可是一但能掌握这种方法，让大脑纷扰不停的思维活动减慢甚至停下来，人们往往会洞见许多依靠理性难以达到的智慧高度。

为了各种崇高的目的，我们要学会使用正确的工具，然而我们需要认识工具的局限，需要在恰当的时候放下手中的工具。

欧阳京

写的很好。

让人想起你问起的康德那本书：《道德形而上学基础》Groundwork of the metaphysics of morals。

他说： each of them is to treat himself and all others never merely as means but always at the same time as ends in themselves。

这是三条绝对道德原则（categorical imperatives）中的最重要一条，用简单的中文翻译一下，就是”人是目的，不是工具“。

这条从理性推理出来的最高原则和基督徒的信仰相符，你也许说是一种巧合。

如果你要问为什么人不是工具，例如，共产主义最高理想比一个个体的人更重要，所以共产主义者认为可以牺牲个人去实现这个理想。或者说基督徒说神比人更重要---人算什么，你竟顾念他？（Psalms 8：4）。

然而共产主义最后的目的不就是一个完全自由人组成的社会吗？kingdom of God不就是一个自由平等博爱的社会、即康德笔下的kingom  of ends吗？

所以，在康德眼里，除非个人自己愿意为了这些理性的追求愿意自我牺牲，没有谁可以把人作为一个实现某个目的的手段，即人是目的不是工具。

有了这个基础，我们再来谈其他的一切，文学艺术、科学技术、哲学、政治经济，甚至衣食住行。

比如说，我这个人就没有什么崇高理想，我的个人最高目标就是希望能像马友友那样把大提琴拉好，不见得要成为大师，因为我不需要登台表演，能够让自己满意就够了。

可是，大提琴也只是一个工具，它服务于人作为目的的什么目的呢？像洗碗扫地一样，我们为什么要做那些呢？

有人认为做这些事情是不同的。有钱人说，我可以请人洗碗做饭洗衣，这样我就可以去从事更有趣的事情，例如投资理财弹琴画画锻炼。然而你再有钱，吃饭穿衣洗澡上厕所，你能请人帮你做吗？不能。你的生命必须要做的事情，无疑就是你认为最有价值的，吃饭穿衣洗澡上厕所当然就是首先最有价值的事情。你摆脱不掉的，没有人可以成为你的这种工具。

做饭扫地洗碗，不过是吃饭穿衣洗澡上厕所的延伸，如果你必须要自己吃饭穿衣洗澡上厕所，自己做不做饭扫不扫地洗不洗碗碗又有什么区别？你去弹琴作画写诗锻炼，难道你的生命活得就更有价值吗？

当人还是工具的时候，这些事情是可以请人去做的，但最终的社会必然是一个人人都是目的的社会，那么到底人该怎么做？虚荣、安逸、懒惰、贪婪这些是人的目的吗？人作为目的就是要得到这些满足吗？

如果康德说，人是目的不是工具，就是要让所有人去追求虚荣、安逸、懒惰、贪婪，当然，不劳而获就是这种追求的极致，大家都不劳而获，正像中国现在许多挤破脑袋想成为公务员或者大型国企员工的人一样，去成为寄生在其他工具---人或者机器---上的寄生虫。这种目的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人到底要成为什么目的？我想康德并没有过多地说这个事情。人的目的现在已经完全迷糊了，把人作为目的同样就迷糊了起来。

现代科学能解决这个问题吗？不能。哲学呢？同样不能。艺术呢？我不知道。

行者之心

欧阳京 发表于 22-12-2020 12:11
写的很好。

让人想起你问起的康德那本书：《道德形而上学基础》Groundwork of the metaphysics of moral ...

谢谢欧阳兄的评论，欧阳兄提出了一个形而上学中的问题，就是目的链条的终点。然而这个目的链条终点的问题如同起因链条的起点问题一样，在纯理性思维中无解，如果非要用理性思维，终究会落入二律背反。理解他们需要超理想的直接。我相信康德应该已经通过非纯粹理性找到答案，但因为答案不是通过理性获得，所以无法用语言文字准确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