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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交流] 关于移民生活的小说——《落叶归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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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6-11-2020 20:54: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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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林,你看看谁来了?”
  他听见父亲努力做出的高兴的声音,无力的抬了一下眼皮,却仿佛看见儿子站在病床边上,而且分明的叫了一声“爸爸”。
  孙季林不由得一阵激动,身子一挺,差点坐了起来,但没有能够,又躺了下去。他已泣不成声,好久才又张开嘴,颤抖着叫了一声:“桂山——”他顿了一下,又说,“你终于肯来看看爸爸了。”
   儿子似乎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站在床前,也许是对他自己的中文名字没有什么感觉了。过去的几年里,在外面,别人都叫他Henry;在家里,他妈妈一直还叫他的乳名贝贝;而季林自己,他已经记不清楚上次儿子和他说话,是几年前的事了。
   而桂山这个名字之所以记的这么清楚,是因为那是季林自己给他取的。他和雁飞结婚是去桂林度的蜜月,那些日子里,他们完全沉醉在桂林山水之中,就给当时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取了这个名字,如果是男孩,就叫桂山,如果是女孩,就叫桂水。
   “如果生个龙凤胎,就一个叫桂山,一个叫桂水,”季林搂着他新婚的妻子,看着窗外的山水,被朝霞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绯红,宛若仙境 ,“加上我名字中的林字,占尽桂林的地气。”
   “想得美吧你,还龙凤胎呢,”雁飞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说,“那得多难,你知道不?”
   “关键是得努力呗。”季林不怀好意的看着妻子,两只胳膊一用力,把她抱了起来,走过去扔到床上。
孩子早产了两个星期,刚好在中国秋节那天生下来了。这样,这个桂字就有了两层意思,季林为给孩子取这个有水平的名字高兴了很多年。
其实季林没有多少文化,他这辈子除了给孩子取了这个有水平的名字外,没再干过别的有文化的事情。他不怎么喜欢读书,中学毕业后找了个技校混了两年,通过父亲在厂里的老关系,干上了电焊工。对这个活他倒挺感兴趣,严寒的冬天里,可以用双手握住烧得发烫的接地扁铁取暖;炎热的夏天里,穿着厚厚的防护服,一个班次下来,常常弄得一身大汗。一进家门,他就直接脱得一丝不挂,冲一个淋浴,一口气闷下去一瓶雁飞刚刚打开了盖的冰镇啤酒,才开始坐下来吃饭。
每次看到一道道平滑的焊缝把不同形状的钢材连接起来,季林都感觉到莫名的惬意。实习工敲掉药皮之后,他会下意识的去抚摸那些焊缝,仿佛抚摸雁飞肚皮上剖腹产留下的疤痕。雁飞肚皮上的疤越长越平滑,季林的手艺也越来越高。那次当公司经理到车间里指着一个大口径的不锈钢管子说:“谁能把这个焊起来,当场奖励一千块钱。”
“我来试试。”季林站了出来。几个老师傅在后面轻轻的摇了摇头,低声说:“初生的牛犊不怕虎。”这么大口径的管子,没二十年的手艺,不容易拿下来,而有了二十年手艺的,体力却又跟不上了。
这样壁厚的管子,要焊四层,每一层焊接的过程中不能停顿,两只手得保持一个姿势二三十分钟。一层焊接完的时候,他可以稍微喘一口气儿,然后从助手手中接过焊丝,进行下一层。
两个多小时之后,季林把最后一层焊缝接上后,他双手一松,直接躺到了地上。助手赶紧拾起焊把,熄了火。
车间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公司经理真的当场给他准备好的一千块钱现金,还宣布:孙季林升任电焊组的组长。这道焊缝的无损检测是一码事,但公司经理自己是个行家,从季林的手法经理看出他是个把式。
那时候一千块钱是季林两个月的工资,他找了一家高档饭店,把全家人都请出去吃了一顿。父亲的一个老朋友也来了,三杯酒下肚,他就夸起了季林:“这孩子前途无量啊,这手艺儿,这胆量。”
“也就是一时的二百五劲儿来了,又碰上了好运气,这道焊缝,那两个小时里面,手哆嗦那么一下,就全完了。”父亲一边谦虚着,却也忍不住拿起了酒杯,喝了一口,又对季林说:“本来想让你好好上学,出来直接当个领导,结果你还是回来吃了这碗饭——也罢,你爸爸我当年也不识几个字,就是靠着手上的这点本事才熬到了今天这个位子的。”
季林没有注意父亲的话,他正在逗儿子玩儿。儿子八个月了,一直是母亲帮他带,为着他们小两口能专心的忙工作。这么大的孩子,要不停站在人腿上蹦,一会儿累的母亲胳膊疼,季林就把他接了过来。孩子却哭了起来,雁飞嗔怪他说:“看你那一嘴的酒气,把孩子吓着了。”说着自己接了过来,孩子也就不哭了。季林就在边上对孩子说:“我是你爸爸呢,抱你哭什么哭?”孩子看他奇怪的表情,又咧开嘴笑了。
然而季林的前途很快就量出来了,公司的效益越来越差。集团公司派来一个年轻的总经理,希望他能改善当前的局面。单位的人也都对他寄予厚望,老领导也许思想太僵化了,适应不了形式的变化。
新经理一上台就发现了问题,原来的经理是从基层上来的,提拔的中层,基层领导都是像他那种干活出身的。而新来的大学生则基本都在坐冷板凳,一个焊接专业的本科生,进公司快三个月了,还在车间里拿着焊把学活。老经理发了话,焊缝的质量得不到师傅的认可,不能任职技术或管理岗位的工作。一些人熬了很多年终于得了一个技术组长的职位,但在制定方案时,还要和车间里的班组长一起商量着来。而这些班组长都没什么文化,像季林这样年轻,上过技校的也只有他一个。
“这简直是在开玩笑。”新经理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的,说起话来却一点也不含糊,“那些人懂什么,别说发表什么论文了,国外先进技术的论文,拿过来给他们看都看不懂。”
新经理上来的第一项改革就是方案要由技术人员独立制定,“天才来设计,傻瓜来执行嘛,”他说,“这才是国外工业的先进理念”。然后随着这批人地位的巩固,他对管理层进行了大换血,原来老粗出身的人通过提前退休,转岗的方法,被年轻的,有学历的人取代。
然而公司的效益还是不行,现在的活也干的憋屈,制定方案的人一天到晚在办公室里,车间的零部件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还得听他们的。本来活就少,干的不好,客户给钱也不利索,这个月,季林只拿了百分之七十的工资。说是先欠着,等公司效益好了再补,但他实在看不到好转的希望。
“我们想点别的办法吧。”深夜,季林怎么也睡不着,他坐起来,点了一支烟抽着。
“没事儿,我那儿的工资一直都还很稳定。”雁飞是一个护士,工资不高,但旱涝保收,“咱生活不会有问题的。孩子那么小,怎么出远门呢?”
“孩子也断奶了,咱找个地方干上几年,手里有笔钱,心里就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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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9-11-2020 21:16: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最终季林通过熟人,去了一家华人在南非开的工程公司。还是焊工,当然工资比这儿高多了,公司又吃住全包,一个月差不多可以挣在国内时四个月的钱。他才过去了几个月,雁飞也索性跟了过去,在他公司里面干点后勤的活,一则多挣点钱,二则小夫妻也不能老不在一起。
初到南非的日子里,他们异常兴奋。季林的手艺很快赢得了公司的认可,雇佣的当地黑人对他就更加尊重了,他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满足感。
本地人也有些学着焊接的,但手艺普遍不行,一道缝过去有高有低,中间还有断点,甚至夹渣。所以只能让他们在一些不重要的小活上试一试,大多数时间还是敲敲药皮,打磨一下焊缝什么的。药皮敲掉之后,季林那个跟班的欣赏的抚摸着下面的焊缝,竖起大拇指,夸奖道:“太好了,你怎么做到的。”
“多练习,没有别的办法。”季林听他这样说,心里高兴,就颇为骄傲的说,“你想学吗?”
“当然。”他很清楚,如果能学到这样的手艺,他的工资就能高很多。
“好,那你就跟着我学吧。”季林说不了几句外语,只能手把手的教,然后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Eden.”那人看他不大明白,就用一段焊条在地上写了出来。
“Eden.”季林想了一下说,“给你取一个汉语名字——二蛋,怎么样?”说着,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好啊——谢谢。”Eden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今天的下班时间到了。”学了没两下,Eden就要回去了。
“你今天下班忙吗?”
“不忙。”Eden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说:“可是我下班之后工作没人会给我钱的。”
“那好吧,明天见。”季林纵了一下肩,无奈的说。
“这边的人就这样,一分钟班都不会加的”工友们笑着说,“别想让他们像我们那样干活。”
“可能人家就这习惯。”季林倒是不在意,有人愿意学了就教,不愿意学了就算了,又管他什么事。
第二天上班Eden又来问他有关操作的事,季林就再手把手的教,反正于自己也没什么坏处,当师傅的感觉还是挺爽的。一个多月以后,Eden的活干的有模有样了,季林向公司提出申请,给他加了工资。下一次发工资的时候,Eden兴高采烈的邀请季林去他们家吃饭,季林也不多推辞,就答应了。
季林跟着Eden,带着雁飞,穿过一块美丽的草坪,进入一片由废弃的集装箱,房车组成的“村庄”。三五成群的孩子在中间的空地上踢着一个黑乎乎的足球,或者干脆就追逐打闹。一个孩子摔倒了,旁边像是妈妈模样的人扭头看了一下,又扭回头去,继续坐在门口的一个椅子上抽烟。所有人的人看到季林夫妇,都停下来驻足观看。在约翰内斯堡这个地方华人并不少,但到这种地方来,他们估计是第一次。
Eden的房子是一辆废弃的房车,因为高,看上去比边上的集装箱就气派一些。Eden颇为自豪的向他们介绍,这是他在季林他们那儿得到那份工作之后,花了八百兰特买来的。
“现在你的工资涨了不少,可以找个更好点的吧?”
“不,”Eden回答说,“你看我的家在这边差不多算最好的了,工资高了,我要找时间玩一玩。”
“好吧。”季林跟着Eden走到他的家里边。这是一个不算太破的房车,虽然掉漆的地方不少,但主结构还在。Eden给他们让到了餐桌旁。
“他们几个,一起坐下来吃点吧。”雁飞虚让了一下,真要过来的话跟本就坐不下。
“不,”Eden挥一下手说,“这个晚餐时特别为你们准备的——忘了给你们介绍,这是我的妈妈,他们两个是我的弟弟和妹妹。”
趁着上沙拉的机会,雁飞从包里掏出几袋巧克力,分给他们。几个人高兴的说了一阵谢谢,又坐到旁边,各自拆开吃了。
晚餐倒还挺整齐,一人一块煎牛排,中间一大盘蔬菜沙拉。Eden给每个人都倒上红酒,又开了CD机播放音乐。但那个按键似乎不怎么管用,Eden拿起来摇一摇,拍了几下,里面出声了,才又放在了身后的一个台子上。
“感谢你的晚餐。”季林和雁飞同时举杯,向Eden表示感谢。
“我应该感谢你。”Eden也举杯客气。
“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吃了一会儿,季林停下来问Eden,“他在什么地方做事情?”
“我爸爸,”Eden笑着说,“他不会回来了——他几年前就死了,死于一场街头打斗。”
“哦,真对不起。”雁飞赶紧接过话题,“让你想起了伤心的往事。”
“没什么。”Eden满不在乎的表情让他们夫妇略微放心了一点。
盘子里的沙拉不知道用什么菜做的,雁飞实在不习惯那些味道,就端起盘子,一下子全倒进季林的盘子里。
“你不喜欢吗?”Eden惊讶的问。
“我非常喜欢。”雁飞回答道,“但我们的传统是好的东西一定要先给男人吃,因为他是家里的主人。”雁飞说着,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季林在桌子底下狠狠的在往她脚上踩了一下,她却笑的跟厉害了。
“真是奇怪,”Eden纵纵肩说,“我们这里男女都是平等的。”
“你不吃就算了,干吗还都倒给我?”晚上回去,季林抱怨雁飞说,“也不知道用啥做的,真是难吃。”
“怕人家觉得不礼貌嘛,我看你吃的挺有劲的,以为你喜欢呢。”
季林不说话,在雁飞屁股上使劲拧了一把,两人就在被窝里打闹起来。
好久,季林平静的说:“要说这个Eden还真挺不容易的,一个人挣钱,养活四张嘴,咱能帮上的还是尽量帮一把。”
“你就好好教他呗,手艺传给他,他就有饭碗了。”
有了Eden这个徒弟,季林心里高兴,周末和父母视频时,就先喝了两杯白兰地。刚连上线,就冲着镜头前虎头虎脑的儿子喊,让他叫爸爸,儿子却只对着摄像头傻笑,又用手去扣下面的键盘。季林便生气了,冲着显示屏嚷嚷着:“妈的个臭小子,怎么不叫爸爸呢。”
“看你是喝醉了。”雁飞把他挤到一边去,对着镜头温柔的喊:“贝贝,贝贝。”儿子似乎有了反应,抬起头来笑了两下,很快又干别的去了。
“臭小子,怎么这么不给爸爸面子?”季林又把雁飞挤了过去,冲着摄像头嚷嚷,“我是你老子啊。”却换回了爸爸在那边的训斥:“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看你是喝酒喝多了——出这么远的门,不好好干活挣钱,还有功夫喝酒呢。”
听到爸爸的声音,季林马上老实了下来。他从小就怕爸爸,打记事起,爸爸说的话对他就是命令,稍有不从,就会有家法伺候。一直到现在,爸爸说什么,他从来不敢有任何不满的表示。
不仅对爸爸,就连爸爸的老朋友,他刚工作时的师傅,他也非常敬重。刚从技校毕业那会儿,跟着学活,上班时要帮师傅准备工具,休息时要帮师傅泡杯热茶;就这样,一道焊缝没弄好,师傅就在车间里当着人面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剪板机下面取钢板时,手伸得太深,师傅在后面“噗”的就是一脚。那时年轻,也受不了这种委屈,回去给母亲说,父亲在边上听见了,就沉下脸训斥道:“骂你是为了让你长记性,让你长手艺;踢你那一脚,是为了救你——没有那一脚,下次你把手伸得再深点,一只手就没了。”
果然,经过师傅的严格训练,季林成为同一批年轻人中长进最快的人。同时他也深深的意识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的是权力,也是责任。对Eden,他也同样严格要求,一道简单的焊缝没弄好,季林就忍不住大声训斥:“你是怎么搞得,这么久都白学了吗?”
却没想到Eden涨红了脸争辩道:“我已经知道了,你冲我嚷嚷什么?不要这么大声。”
“咹?”居然敢顶嘴,季林更加提高了声音说,“是为了让你学得更快些。”
“可是你这样我不高兴。”
“得。”季林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中国,师徒关系也不一样了,就不再说什么了。
过了一个星期,两人都忘记了那些不快,下班时Eden问季林下来班都干什么,然后提议他去赌场玩。季林有点犹豫,但想了想也就去了,一天到晚上班那么辛苦,也该去放松放松。
Eden看起来已经是个老手了,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玩得很熟,季林第一次来,什么也不会,只能玩最简单的老虎机。刚开始季林并没有怎么输,反倒赢了一些,让他很是兴奋。几局之后又连同本钱一并输了进去。季林很是上瘾,又去买了一堆筹码,几局玩下来,又赢回来了不少。Eden来喊他走的时候,季林还是不忍罢手,硬是打完了最后一局,去算了一下帐,还赢了几兰特。
回到家里雁飞吊着脸把他训斥了一通,说他不思进取,不该去赌场那种地方。
“没事的,”季林说,“钱也不多——我今天还赢了几兰特呢——就图个玩,要不下次你也去吧,咱老在这儿干活,也太单调了。”
雁飞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也去了赌场合他一起玩。那些东西做的实在是好,从没有碰过的雁飞,一旦上了手就停不下下来,而输赢那点钱,对他们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只是晚上玩的太晚了,白天干活就没精神。有些活想派给Eden干,却怎么也等不到他来。直到十点多了,才看见Eden带着另外一个小伙子过来了,季林认识那是他的弟弟。
Eden说他要请几天假,这段时间由他弟弟来顶班。“我要去照顾妈妈,”没等季林问,Eden先向他解释,“她在昨天的游行中被警察打伤了。”
这事季林当然不能拦着,只好在从头教他的弟弟。先是用个尖尖的锤子敲掉焊缝上的药皮,比较厚的焊缝则需要打磨。那小伙子一拿到磨光机就吓得一声惊叫,把它扔到了地上,还不停地嚷嚷着:“这是魔鬼,魔鬼,他会抖动。”
“这就是一个机器,用来打磨焊缝的,”季林自己用着给他看,并解释着,“不是魔鬼。”
那小子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却怎么也不再去碰它。季林无奈,只好自己干,一边抱怨着:“这事他妈整的,还他妈魔鬼。”
过了好几天,Eden才回来上班。季林问他:“你妈妈好了吗?”
“没有——但现在已经从医院出来,回到家里了。”
“那干吗着急出来?”
“有更大规模的罢工,又去了很多受伤更重的人,”Eden回答道,“医院里没那么多地方了。”
各种坏消息不断传来,形式急剧恶化。治安也越来越差,居然有个本地工人偷了公司食堂的一块牛肉,往外走时被发现了,就跑了起来。后面食堂的人紧紧追着,眼看就要跑出厂区了,食堂的人冲门口站岗的本地保安一通喊,那保安拿着一把微冲跑了过去,一轮枪托,把那人打倒在地,然后就劈头盖脸的打了起来。食堂的人赶到跟前拦住说:”“算了,算了,东西追回来就行了。”那保安方才住手,回到岗亭下面,也不管那个同胞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哀嚎着。
“也有点明白当年为什么有那么多中国人当汉奸欺负自己的同胞了。”晚上,季林泡着脚,对雁飞说。
“怎么?”
“都是为了碗饭吃啊。”他感叹道,“现在经济形势特别不好,所以他们很在意这份工作,对咱中国人特别服从,对犯了事的同胞就特别凶残。”
与经济形势恶化同时而来的还有此起彼伏的罢工,游行和暴力事件。公司已经多次强调尽量少外出,必须要外出的要成群结队。而在为数不多的女员工中间,则相互传着外出时一定要带上避孕套,要带一打,一个都不行。
即便这样,公司食堂的小菲买菜回来的路上还是被一帮人拦住轮奸了。那群人一共七个,有的一次,有的两次,具体多少次她也记不清楚了。幸好那些人没有打她,等他们走远了,小菲赶紧爬去来跑回公司。
公司后勤主管李大姐赶紧安排车去医院检查,又吩咐人出去买快餐给员工当午饭。坐到车上,李大姐又忍不住责备小菲:“你不是随身带有套吗,怎么不给他们戴上?”
“从国内带过来的套太小了,本地那些人带不牢,他们嫌麻烦,就取下来扔了。”小菲又疼又怕,也顾不上羞了。
“别怕,别怕,”李大姐握住小菲的手,无力的安慰着。其实她也怕的要命,这边艾滋病患者的比例极高,说不定那群人中间就有一个。
到了医院一通检查,很幸运,没有查到艾滋病毒。小菲一下子抱住李姐,就在医院里放声大哭——她捡回了一条命。李姐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一边轻轻拍着小菲的背说:“好了,好了,这不挺好的吗?都过去了。”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李姐就到一个药店买了十几盒本地的避孕套,趁晚上女同事们来看望小菲的时候,每人给了一盒。“以后出门把这个带身上——这是个教训,”李姐说,“我们从国内带过来的他们不合适,用了也不够安全。”
这种事情,大家也没多少好说的,只能安慰小菲两句,让她休息两天。小菲经过这一整天的变故,紧张害怕,十分疲惫,坐在床上一点精神也没有,只是机械的张开嘴去吃李姐喂过来的水果。好久,她才有气无力的说:“我没事了,谢谢关心。”
小菲休息了几天,就辞职回国了,她那个位置找了一个本地人来干。没过两天,又传来了华人商家被灭门的事,大家更是吓得公司大院都不敢出了。晚上下来班,看会儿电视之后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上床睡觉了。这次还没有几下,季林就慢了下来,他奇怪问:“今天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儿?”
“哦,用错套了。”雁飞想起来了,“给你戴了在这边买的大套套。”
“我说呢,怎么老是搓在一起——你买那干吗?”季林更加奇怪了,却又起了疑心,语气就生硬起来,“说!”
“你想哪儿去了,”雁飞说,“这是公司李姐给大家买的。前两天小菲那事儿,就是因为国内带过来的套太小,那一帮本地人不肯用,幸好都没有艾滋病,吓死人了——哎哟。”她停顿了一下,喘了两口气,又接着说,“所以李姐建议大家以后出门都带上这种,安全点。”
季林一下子大为扫兴,很快就结束了。雁飞翻过来趴在他身上,极尽温柔的说:“怎么了嘛,对不起了。”
“这他妈过的什么日子,”季林抬起胳膊,抱住雁飞,叹了口气说,“算了,不在这儿干了,咱也回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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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0-11-2020 14:06: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会是一部长篇小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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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11-2020 18: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行者之心 发表于 10-11-2020 15:06
这会是一部长篇小说吗

多谢关注。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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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11-2020 18:29:06 | 显示全部楼层


“贝贝,去开门。”
季林站在门口听见母亲的声音,然后门开了,儿子站在门口,满脸狐疑的看着他们两个,然后转身跑到爷爷那里去了。
“是爸爸妈妈,跑什么呢?”爷爷笑呵呵的说,“去给你爸爸妈妈拿两双拖鞋。”
孩子却躲在爷爷身后不肯出来。雁飞自己放好行李,过来把贝贝抱了起来,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们走的时候,孩子刚刚学会走路,现在都会给他们开门了。贝贝在雁飞怀里静静的呆了一会儿,还是跑到爷爷那儿去了。
他们二人带回来的新鲜玩具很快消除了孩子的生疏感,贝贝一会儿功夫就把那些玩具扔的满地都是,自己又忙的跑前跑后,不知道该玩哪一个好。但晚上贝贝坚决不去季林他们那边睡,母亲就先替他带上些日子。
过了一两个星期,贝贝才愿意跟着季林他们去自己家里睡觉。第一天晚上就把床尿湿了一大片,早上雁飞去收拾床铺时看见了,一声尖叫,把孩子吓得大哭,他们两人怎么也哄不下。
孩子不停的哭,早饭也吃不成了。季林赶紧给母亲打电话,让过来帮忙。母亲刚走到门口,就隔着门看见贝贝坐在地板上,脸上抹得眼泪,鼻涕到处都是。季林蹲在旁边,两手抱这头,使劲的晃,嘴里还喊着:“别哭了,别哭了,烦死了。”
母亲进来一把抱起贝贝,他就好了。然后又转过来责怪季林:“当着孩子,像什么样子,你小时候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就尿个床,多大个事呢?”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后,她又转而责备媳妇,“他晚上睡觉时间长,要起来把两次就可以了。”
季林母亲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知道雁飞这段时间心情不怎么好。回来之后季林凭着手艺和父亲的人脉,又谋得了一份工作,收入和地位比出去前都高多了。雁飞却再也弄不到医院的编制,想得到以前的那个工作,得花一大笔钱,再说出去这几年都在做别的事,业务也生疏了。
她打算做点小生意,总呆在家里不是个办法。然而还没等开始,她的计划就被贝贝的一次发烧打断了。
“下午从幼儿园接回来还好好的,”雁飞抱着贝贝,坐在急诊室外面的长椅上,给旁边的季林和婆婆解释情况,“到了晚上就烧起来了,晚饭也没吃两口...”
“没事,医生给看看就好了。”因为担心,爷爷也跟过来了,他安慰雁飞说,“秋冬季节,咱这北方又干又冷,小孩子是容易感冒——你看这会儿医院有多少孩子。”
轮到他们了,医生看了一下孩子的鼻子,嘴巴,然后又一边询问,一边开药。不到两分钟时间,最后一句话问完的时候,一张药单也打印出来了。雁飞还想问点什么,下一个人已经抱着孩子进来了,医生又转过去看那个孩子的鼻子和喉咙,他们只好退出来了。
刚才季林还说父母不用过来,现在他才明白在医院这种地方,人多力量大是多么重要。他们两人抱着孩子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父亲已经去缴费那里排队了,而母亲也站在了取药的队里面。这样一圈下来,他们就比刚才排在他们前面的好几个孩子早拿到药。
然后护士领着他们到门诊旁边的一个房间里,护士在前面走着,已经把输液管的针头插进了吊瓶里面,然后找到一个空位给雁飞说:“就坐这儿吧。”
针扎进去的痛让本来迷迷糊糊的孩子一下子醒了过来,“哇”的一声哭了,在雁飞怀里不停地挣扎着不让护士碰他。雁飞不知所措,奶奶在旁边安慰着:“不怕,不怕,贝贝乖,等打完吊瓶,贝贝就好了。”
护士对此已经习惯,熟练且无动于衷的把针插进孩子脑门上的静脉里面,贴上胶布,连上大管子,用指甲弹了两下,说声“好了”,再去忙下一个孩子。
吊瓶里的药下了一多半,孩子的体温降下来了,喊着要吃的,爷爷赶紧跑出去买。这瓶打完,护士过来量了一下体温,就让他们回去了。雁飞还想问一句开了那么多的药都没用完怎么办,但一想药又不是护士开的,说了也没用,再说孩子好了就一切都好,争那些有啥用呢?
然而第二天不亮的时候孩子体温又上去了,赶紧再去医院,孩子一见到护士就吓得大哭,直往雁飞怀里钻。雁飞紧紧的抱住他,一边安慰着:“别怕,别怕。”自己却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吊瓶打了三天,医生给开的药用完了,孩子也好利索了。一家人兴高采烈的出了医院,季林激动的提议出去大吃一顿,父母却都拒绝了,只是让他和雁飞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两个星期之后,贝贝又发烧了,还和上次一样,来得毫无征兆。又是三天的吊瓶,这回雁飞已经有点经验了,就让用了留置针,虽然晚上大人多操点心,但孩子少受点罪。
就这一样一个冬天里,贝贝最长坚持了三个星期没有发烧,每次发烧都是三四天的吊瓶。每次打完吊瓶过上两周,一家人都会特别紧张。也就在那时,雁飞学会了念“阿弥陀佛”,因为她实在没有别的什么能做了。
快过年的时候,雁飞和孩子一起病倒了,偏偏季林公司有一批活要赶在年前装柜——这样放假的几天货就可以在海上走着——也正没日没夜的加班,腾不出时间来医院。爷爷奶奶可以过来帮会儿忙,但毕竟上了岁数,有时候两个老人回家给他们准备饭,雁飞就左胳膊上扎着吊瓶的管子,右手抱着孩子,孩子的脑门上也插着管子。
从南非回来探亲的老同事宽哥来拜访他们,雁飞挣扎着也去吃了顿饭。席间问起那边的情况,宽哥叹息说:“越来越不行了,三天两头听说有人被杀,现在大家已经不把打架当回事了。和本地人的关系也越来越不好,觉得我们去抢了人家的工作机会。加上有些做生意的坑人太狠,人们又把火气都发到所有的华人身上。”宽哥喝了一口酒,继续说,“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有机会也回来得了,整天把脑袋别在裤带上的日子,谁受得了。”
“还是算了吧。”季林苦笑说,“我还说那边形势好转了再过去,把孩子也带过去——看看这个冬天,孩子没有过整整一个月没事的,见天往医院跑——你看看这雾霾,”他指着窗外说,“大人都受不了,更别说孩子了。”
“那怎么办?”雁飞沉吟说,“要不去澳洲吧,那边环境好,听说你们焊工也吃香,我看有人说山东那边一个村子都过去了呢。”
“那可不容易。”宽哥其实也有这个想法,但觉得太难了,“咱没上多少学,英语又不行。”
“想想办法吧,”季林说,“就为了孩子能好好的。”
像他们这种学历不高,英语不太行的情况,常规办法就是雇主担保。季林上班忙得很,就让雁飞报了班去学英语,刚好她的护士专业也在紧缺职业列表里面。另外一点就是这种通过中介找的雇主担保,实际上是挂个合同,不能挣工资的,那么季林作为一个自由人,就可以在这段时间里挣钱养家。
季林对于自己的手艺相当的自信,尤其是在南非那几年,他和不同国家,不同背景的人一起干活,更加坚定了这种自信——在焊接这事上,他谁都不服,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能让人震惊。所以签证拿下来以后,他带着雁飞和贝贝过来转了一圈,当孩子说喜欢这个地方时,他满是豪迈的说:“放心吧,给爸爸两年时间,让你永远在这个地方生活。”
然而过来以后,季林才发现这种自信有点盲目,他觉得只要有个机会,他就可以干出让人震惊的结果。但这个机会却远比想象的难,在澳洲这边,每一个工种都需要本地的认证,他给人说在中国有多年的焊接经验,难度非常高的焊接操作证,而人家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他又说在南非的工作经验,按照欧洲标准干了三年活,干过美国人监理的项目,但人家不认——就认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认证和工作经验。
要想取得这个认证需要先学一个简单的课程,然后找个师傅,当上几年学徒工,才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焊工。上那学需要一笔钱,看来得先找个事,挣点钱再说。一开始季林努力找点和本地人一起干的活,为的是可以提高英语。他在网上一个一个的发简历,却基本上都泥牛入海。偶尔收到一个回信,也是“谢谢你的申请,我们已经有更合适的人选了。”然而即便这样的回复,也能让季林激动一会儿,最起码没有打开邮件,只看到标题的时候,还是充满希望的。
一个多月过去了,除了几个拒绝的邮件外,一无所获。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培训,说是专门教人怎么写简历,找工作。听完后季林恍然大悟,也许自己发的简历根本就没人看过,因为他用的都是gmail的邮箱。而培训的老师说,很多看简历的人一看到这样的邮箱,就知道不是本土的,直接就刷掉了。季林懊悔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浪费的时间,又庆幸发现了这个问题,当即就申请了一个带有au后缀的邮箱,继续发简历。
然而还是没有什么起色,收到的回复仍然是同样模式的拒绝,数量也并不比以前多。能做得都做了,季林陷入了从未有过的不知所措。深夜,他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睡意,也不想什么事情——因为他也没有什么事情可想的。一直到了清晨,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叫,他意识到又是一夜没睡。能在城市里听到鸟叫,这环境得有多好,然而这美好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如果一直找不到活干,这里的一切都将是一场梦。
季林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不能这样躺在床上等,他要雄起。然而想了想却又不知道去干什么,如果有点事情做,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好,但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什么可以做,于是又无奈的躺回了床上。
雁飞也被他来来回回折腾醒了,翻过来趴在他身上,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上。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希望能用自己的柔情化解一点季林心中的烦闷。季林抬起胳膊,无力的搂着雁飞的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看季林有了反应,雁飞动了动身体,吻着他,又把手伸下去,却只摸到软的像蚯蚓似的一条。想想也是,一晚上没睡着,还能用多少精神。
听培训的老师介绍,这边有一些志愿者协会,可以去干一些简单的活,没有钱挣,但可以作为本地工作经验。对于季林来说,可以出去和人说说话,不像老在家里那么着急。
季林找了一个检测老设施焊缝缺陷的志愿者协会,这是一个基本由退休人员组成的公益组织,专门去检查一些特别老的建筑,桥梁的焊缝。这些焊缝都过了行业标准认定的寿命,但很多都还很结实,那么他们去检测一下,出一份报告,如果没什么问题,就不用拆掉重来。
季林找这活还有有一个目的,就是那里全都是有焊接背景的人,如果混得熟了,说不定就能给推荐一个工作——这边找工作,一个好的推荐人特别重要。他寻思着挣钱的活不好找,这白干的活怎么着也应该有个机会。然而这个简历依然是得不到一点回音,过了两个星期,他忍不住过去问了问,人家说现在没有多少活干,所以也不需要新人了。
看来不挣钱的活也不能挑,那就拿着简历乱投一气,这次中了一个——一个保护环境的协会给他打电话,让过去面试。面试倒是简单,主管那人问了一些情况,签证类别,就算通过了,然后定了周四去干活。
这天的活是去除一种草,领头的人给讲了一下怎么识别那种草,如何能做得斩草除根,就开始干了。季林很是奇怪,保护环境都是植树种草的,怎么还有除草的,但作为一个新人,他也不好多问,人家让干啥就干啥。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为了找点话题,就问那领头的为什么要除这种草,是不是有什么危害。
“没什么危害,”那领头的转向大伙,高声回答他,看来也是为了给大家讲解一下这个问题,“但它是外来物种,所以一定除掉。”然后他又不无自豪的讲起来这个协会的历史:他从五十来岁辞职加入这个协会,已经努力了二十多年了,但这种草非但没有除净,反倒越来越多。他叹了口气说:“还是我们的力量太小了,如果全社会都能重视起来,这个问题一定可以解决的。”
季林不明白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和这种没有害处的草之间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他联想到了自己——他也是一个外来者,在这种环境中,能生存下去吗?
不管怎么着,志愿者的活找到了一份,总算有点进步,不用那么着急了。接下来得赶紧找一份能挣钱的活,解决面包问题。
于是从一则中文报纸里的广告上找到了一家华人超市,当勤杂工。面试倒是很简单,老板看了一下他的护照,有合法的工作权限,就算通过了。当场就开始试工,一个小伙子当他师傅,告诉他仓库里不同种类的东西要摆在什么位置,货架上的东西缺了要在库房里哪些位置去找。
虽然试工没有钱,季林还是努力的去做。这些活没什么技术含量,是个人,有膀子力气都可以干,那么能让老板看到的就是他的勤劳。过上十来分钟,就去货架那里转一圈,有人买走东西,马上从库房里补充上去 ,摆放的整整齐齐。回到仓库后,再把里面的东西码放整齐。保证要取什么东西都一目了然,取一样东西,也不需要挪动不相干的东西。有时候实在是没事可干,就拿起扫把,把库房里仅剩下的一小片地扫一扫。
超市每周二的早上进冷冻食品,肉 ,鱼,虾,动物内脏什么的,是勤杂工最忙的时候。动物内脏,像猪肚,牛百叶,这些东西尤其多,因为就中国和东南亚的人喜欢吃,价格也很便宜,每周都要进好几百斤。
这一天季林也就起的特别早,在库房门口等着,送货的卡车一到,马上卸货,扛到仓库里码好。送货的卡车按时间计费,如果卸货慢了,老板就要多出钱。三十来公斤重的箱子,扛上几个来回,都有点吃不消。那个年轻的师傅就点了一支烟,坐在库房门口的水泥地上抽了起来。又一边招呼着季林继续干活:“小孙,把那几箱猪蹄子往里面放一点,上次的还剩一些没卖完呢。”
“我靠,小孙?”季林吧肩上的箱子换到另外一边,扭过头来说,“我该是老孙了。”
“哦。”师傅喷了一口烟,扔掉手上的烟蒂,继续去搬东西。
炎热的夏天里,即便是早上,十来趟跑下来也是一身大汗,进到冷库里的一瞬间,马上变成了零下十五度。有的东西码放比较麻烦,在里面呆的时间稍长一些,头发上的汗珠子就会结成冰。然后再出来走到卡车跟前,十来秒的时间里,那些冰珠子会融化掉。等再扛上一箱子走到库房门口,新的汗就又冒出来了。
季林刚从库房出来,抹了一把额头上汗水结成的冰碴子,那小伙又在后面喊:“老孙,过来帮一下忙,把上面的那个箱子扶着点。”这回人家改了口了,季林无话可说,只能过去干活。
试工一个星期后,季林就被正式录用了。每周二上一天班,每小时十块澳币,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除去午饭的半个小时,每天可以挣115块。但为了尽快熟悉业务,他还需要每周一天去超市学习业务——跟着师傅学,但没有工钱。这样下来,其实就是一天挣五十多块钱,按汇率算下来,还不如在国内的工资高。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能有这份活,季林还是很感激了。
即便没有工钱的那一天,季林还是尽力的去做事情,看着货架上有点空了,他马上从仓库里找出几包东西补充了上去,却把一包红豆放在了红皮花生的位置。老板娘看到了很不高兴,就过来训斥他,一口的方言季林没完全听懂,但大概意思是质问他识不识字,虽然东西像,但袋子上明显写着不同的名称,为什么会放错。也合着那会儿没什么生意,老板娘越说越气,嘴里的脏字就带了出来。
季林听到他骂娘,火气腾的一下子直冲脑门,站起来指着老板娘的鼻子说:“你嘴里放干净点,否则我就不客气了。虽然我现在你这儿讨口饭吃,但不能让老人也跟着挨骂。”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在那一片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估计怎么着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在被人们称为天堂的世界里忍受这种欺负,还连累老人遭受辱骂。季林越想越气,提高了嗓门继续说:“不要以为今天挣你两个钱,就低你一头,老子会有一天让你知道厉害的。”
季林是典型的北方大汉,发起怒来更是吓人。老板娘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嘴上却还不服软,哆哆嗦嗦的说:“你,你想干吗?这里是法治社会,打人是要坐牢的。”
打人?季林还是真是没想过,再怎么着也不能去打一个女人,他只能扭头走了。
回去后他却有点后悔今天的冲动,“不论怎么着也是份儿活,”他说,“一下子没了,就又没有一点进项了。”
“没事的,”雁飞坐在旁边,搂住季林的肩膀说,“干啥不都是为了一口气儿顺,在那儿挣不了几个钱,还受气,何苦呢?咱慢慢的也混熟了,我就不信,凭你那手艺,会找不到一碗饭吃。”
“你还信任我?”
“信。”雁飞泪流满面,俯下身去深深的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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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0-11-2020 20:02:16 | 显示全部楼层
bblfns 发表于 10-11-2020 19:16
多谢关注。短篇。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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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1-2020 21:55:02 | 显示全部楼层


失去了这份工作,季林也想明白了,即便那活干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还是要想办法去干老本行,上学需要的钱先转借一下,能尽早拿到证了挣到钱才可以,否则就现在这样,光靠省钱是没用的。
学习的课程很简单,就三个月,虽然很多时候季林听不懂老师讲的内容,但只要他一比划,一画图,季林就明白了——那些活他都干过。学习结束后,经学校介绍,找了一个师傅跟着学。也和刚学徒那会儿一样,一天敲药皮,打磨焊缝,打坡口,焊前预热,焊后烘烤。季林在学徒时经过严格的训练,这些活干起来轻车熟路,总能得到夸奖。季林感激师傅对他的肯定,也高兴自己能够得到认可。然而晚上躺在床上,他却又常常抱着雁飞叹息,干这些活不是他的目标,他想尽快上手,可这边学徒的时间是有硬性规定的。
机会来了,一个梁预制尺寸超差,导致拼接时缝隙太大,工人试了几次都不行,经理过来看了一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打算报废了。经理很不高兴,材料费,工期,影响都很大。
“可不可以让我试一试?”看着经理宣布完报废,转身离去,季林突然站出来说,“我觉得我可以搞定它。”
“感谢你的热情,”经理迟疑了一下说,“但这个工件报废了。”
季林无可奈何的走开了,但他长了点心眼,趁工友们吃完午饭聊天的时候,他拿了一个焊把,用十几分钟时间,把那个工件焊了起来。回去放焊把的时候,他的手都有点发抖,但不论怎么着,这把又赌中了。
“你的水平可不像是个刚毕业的学生。”经理问他。
“我以前干过很多年的焊接,”季林回答道,“但没有这边的认证,所以只好去学了课程,然后从零开始。”
“这些流程是太死板了。”经理明白了季林的意图,也抱怨起了流程,“但这是流程。”
程序的规定是硬性的,谁也没有办法,甚至季林焊好的工件也还是扔到废品区里面,因为原材料不合格,季林又是个学徒,他焊的活不能用在工程上。
熬过漫长的学徒期,季林在这个公司得到了一份工作。也许是受那件事情的影响,也许是公司刚好那段时间活多,需要人手。正式拿到那个资质的第一个星期,他就受邀参加了一个新项目的工艺评审会议。一开始季林不太敢说话,因为在他的理解里,人家这边肯定是工程师制定方案,工人照着干就可以了。但经理多次鼓励他说说自己的看法,他就简单说了一点:不建议用太大的电流,那样后处理区域太大,反倒不如坡口打的深一点划算。项目工程师就和季林商量了具体参数,主持会议的人把它们纪录下来,写入了工艺规范。
这还是第一次季林说的话被写进文件,他很是兴奋,干活就格外卖力。周五的下午,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雁飞早已给他准备好了晚餐。冰镇的啤酒刚刚起开,瓶口还幽幽得冒着白气;切好的酱牛肉堆满了大大的盘子——这边的牛肉实在太便宜了。季林基本没吃主食,就着酱牛肉,喝了两瓶啤酒,然后脱光衣服,跳进浴缸里泡着。
雁飞也丢下饭碗,倒了两杯红酒,拿过去放到浴缸旁边。站在浴缸前面,一件一件的脱掉自己的衣服,也跳了进去。
好久,雁飞趴在季林身上,季林躺在客厅的地毯上。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给二人的身体镀上了一层金色。
“晚上出去玩玩吧?”雁飞提议,
“去呗。”
两个人溜达着走到市里面的赌场,好久没有碰过那些东西,他们一开始觉得有点手生。然而很快就全身心的投入进去,忘乎所以地拍打着机器,疯狂的喊叫。输完了最后一个筹码出来,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二人精疲力尽,叫了辆出租车,回到家里倒头就睡。第二天直睡到快中午了才起来,这时候他们才注意到街边的那种树居然会开花,看上去那么美。周末睡懒觉原来这么舒服,其实之前也没做什么事,只是总焦虑着要去做什么事。
“咱们把孩子接过来吧。”季林伸个懒腰,顺便搂住雁飞。
“是该接过来了,现在这边站住了脚,得赶紧让孩子出来,就不用再遭那雾霾的罪了。”雁飞说,“把父母也接过来住些日子吧,人上了岁数,在好点的环境里面身体的毛病也会少点。”
但父母现在不想过来,他们觉得小两口在这边刚站住脚,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他们过来帮不上什么忙,还花钱。也就算了,先把孩子接过来,等以后在这边置了家业在让老人过来享两天清福。
孩子过来之前先去联系学校,就按照这边朋友圈里说的去找到一个排名特别靠前的小学。但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不在那个学校的学区里面,两个人就暗自懊悔当时不该那么没有远见,选了现在这个地方。但还是先去问问,最起码问清楚人家的条件,也有个努力的方向。
办公室的那个老师估计接待过很多像他这样的移民,话说的非常慢:“不是说不在这个学区里面你们就不可以来这儿上学,但需要等,本学区的孩子优先,如果还有空位置的话,你们就可以来了。”
这么好的学校肯定不会有空位置,季林觉得那人是在敷衍他,就继续问:“如果我们想在这儿上学,需要提前一些时间——比如三年,两年——在这个学区买房子吗?我是说入学资格的等待期。”
那个老师一头雾水,只好继续向他解释:“如果你的孩子从中国过来,是需要去上一段时间的语言学校。语言学校我们这儿没有,不过他们有专门的校车接送,不用担心。这个时间不会很长,一两个月就可以了,小孩子学语言非常快。”
看那老师不得要领,雁飞就给他解释了一下情况,他们的孩子再过两个月就过来,怎么才能够尽快获取在这个学校就读的资格。
“两个月,买房子估计不行——买房子是一个特别复杂的过程,要很长世间。”那老师总算是搞明白了,就向他们建议,“但租房子很快,两个星期就可以,你们可以先在这里租个房子,然后有充足的时间来买。”
“租个房子就能在这儿上学?”季林信不过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当然。”老师觉得他的问题很奇怪,只好再从别的方面给他解释,“不过原来的租约需要你们自己处理了。”
那对他们不算个什么事,找个新过来的移民转租给他们,最不行就让它空着,白交上几个月的房租,相对中国的学区房价格,简直是九牛一毛。二人像捡了个大便宜似的,激动的对那老师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弄得人家都不明所以,然后走了。
桂山刚过来的那些日子是无比快乐的,蓝天白云下那么大的草坪,可以无拘无束的在上面撒欢;公园里小孩子玩的器材从来都不用排队,很多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在玩;水边的野鸭子触手可及,把一片面包撕碎了扔到地上,它们就“嘎嘎”的叫着围了过来;更重要的是几乎没有什么家庭作业,每天上几小时的课,回到家里读点书,不超过十分钟时间,就可以出去玩了。
周末的下午,季林和雁飞带着桂山去海边。这是桂山第一次见到海,水没有边界,蓝的那么纯净。桂山兴奋的在沙滩上捡起一个又一个贝壳,把雁飞的包都塞满了。很快,他又和几个不认识的孩子玩在了一块儿,一起用沙子堆城堡。虽然这时候桂山的英语还不能完全听懂那几个孩子说的什么,却也能通过比划,眼神弄清他们的想法。
太阳渐渐的降到了远处海天交接的那条线下面,那几个小孩的父母喊他们走了,桂山还在守着他的城堡。直到潮水升起,冲毁了那些建筑,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去。太阳的余晖中,他们一家三口在沙滩上留下长长的影子,一晃一晃的往回走。
长周末里,季林公司的同事组织聚餐,每家带两样拿手的好菜,在一个公园的角落里找一个烧烤炉,男人们围着烧烤炉忙活,女的就在不远处的一个桌子边等着。
中午的阳光很强,显得天空的蓝色,云朵的白色,和草坪的绿色都更加鲜艳。草坪上的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笑声此起彼伏。孩子们就在公园的草坪上追逐打闹,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带来一个橄榄球,一群孩子就在那儿踢着玩。一会儿功夫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的,跑到妈妈那里,拿起一杯果汁一饮而尽,又跑过去玩了。
季林还不怎么会烧烤,就充当搬运工的角色——把烤好的东西送到桌子边上。过去时看见雁飞已经和一群女人聊得热火朝天,他们带过去的水煎包子很受欢迎,雁飞正费力的给她们们介绍这东西怎么做。
蓝天,白云,绿地,什么都有了,相对于这些,以前所受的那些苦,那些难,都不算啥了。季林看着在草坪上跑的贝贝,他满脸是汗,脚底下却还是跑得飞快,心里暗暗地说:儿子,把你带到这个地方来,爸爸对得起你了。
吃饭的时候,季林看到那些小孩子一个个都很守规矩,安安静静的坐着,用刀叉的一招一式都透着教养。贝贝却是一刻已不能停下,一会儿从桌子上抓个东西玩,一会儿又跑开了。他不会用刀叉,只好由雁飞切好了给他。一块牛肉,他嚼了半天还是没烂,就“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嗯!”季林脸上实在挂不住,沉下脸来就要发火。贝贝害怕,转身钻到雁飞怀里,又把边上一个小孩子的叉子碰掉了。
“说Sorry,”季林很是尴尬,拉过贝贝要他给人道歉,他却怎么也不说话。无奈季林只好自己把叉子捡了起来,用点纸巾擦干净还给那个孩子。
“没事,没事。”尽管那小孩的父母客气着,季林还是觉得那小孩的表情是在等一个道歉。可贝贝就是不开口,实在没有办法。好在一个机智的同事说了句笑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才算打破了僵局。
吃完饭收拾桌子的时候,季林发现别人家小孩子的盘子边上都干干净净的,贝贝的盘子边上却掉了一堆面包渣,菜什么的。其实不光贝贝,他和雁飞的盘子边上也落了一层面包屑。
回家的路上,季林忍不住训斥贝贝:“以后要像那些小孩子学学,要不总这样就没人喜欢和我们一起玩了。”
贝贝却没事似的只嘻嘻哈哈的笑,季林气急,抬脚朝他屁股上踢了一下。贝贝顿时大哭起来,站在街边上不肯往前走。一个老太太过来冲着季林嚷嚷:“你踢他了,我看到你踢他了。”
“但他是我的儿子。”
“那不重要,”那老太太说,“反正你踢他了。”
一群人围过来看热闹,贝贝更是吓得大哭不止。那老太太以为踢的很重,就拿出手机要报警。幸好一个人拦住他解释说:“他们可能是刚来澳洲,不了解这边的法律,而在他们的文化里,爸爸有权利打儿子。”
那老太太也就算了,但还是用很认真的语气,很慢的语速告诉季林说:“不论你拥有什么样的文化背景,这里是澳大利亚,虐待儿童是违法的。”
季林唯唯诺诺,连连点头称是。一场危机总算过去,他抹抹额头上的汗水,赶紧走了。回去的路上,他就和雁飞商量,要抓一抓贝贝的教育了。这些年他们两个人东奔西走的,一直都是爷爷奶奶帮着带,老人惯孩子,惯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爸妈这几年帮我们带孩子已经够辛苦了,还怎么能去抱怨他们,”雁飞接过话说,“我们想办法教好就是了。”
孩子多年不在身边,管的太严他们也不舍得,得想办法是说服,就从孩子乱放东西开始。“贝贝,”雁飞喊住他,“你看这样吧玩具放了一地,谁从这儿走,把它踩坏了,你是不是就不能玩了?所以,把他捡起来放好,好不好啊?”
但贝贝就像没听见似的只顾着玩另外一样玩具,雁飞就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我给你说话呢,你听到没?”
贝贝扭头看了雁飞一眼,她接着又换成了特别温柔的口气说:“贝贝特别乖,特别听话,会把玩具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是不是啊?”贝贝却又低下头去玩了。实际上他不知道收拾玩具是怎么回事,因为从来没干过,原来都是他玩完了,爷爷奶奶帮他收起来的。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季林上网查了很久,看到很多人都说对孩子犯了错之后的惩戒要言出必行,才能有效果,欧美人都是这么教育孩子的。第二天他们就开始了这样的计划,贝贝把一个心爱的水枪玩完后顺手丢到院子里的草坪上,又去玩别的东西。季林在后面用十分严肃但平静的口气喊住他:“把你这个玩具收回去,否则我把它扔垃圾桶了。”
贝贝觉得爸爸说话的语气很奇怪,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走开了。季林拾起那个水枪,往草坪边上的水泥板上使劲一摔,便碎成了七零八落的一地零件。然后他又转身去了拿了铲子把他们往垃圾桶里弄。
贝贝大哭起来,那是爷爷给他的一个生日礼物。他拾起地上的一个碎片,使劲的向季林身上打去。季林不躲避,也不还手,仍用特别平静的语气说:“不听话就是这样的下场。”然后径自回屋去了。
贝贝躺在草坪上撒泼打滚,大哭大喊。雁飞站在窗子边上看着,忍不住去抹抹脸上的泪水。但她知道,这是为了把孩子教育好,这时候心一软,就前功尽弃了。哭了一会儿,贝贝躺在草坪上睡着了。雁飞想去把他抱回来,担心外面的地上有潮气,却被季林严词拒绝了。“不行,”他严厉的说,“不让他知道点厉害,他永远都不会长记性。”
快吃晚饭的时候,贝贝睡醒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粘的草屑,过去拱在雁飞怀里。从季林身边过的时候,眼皮翻起来看了他一眼,却并不理他。雁飞把他抱在怀里,忍不住对着季林偷偷的笑。
晚饭时贝贝拿了两双筷子,一双给雁飞,一双留给自己。也不看在桌子边上等着的季林,埋头吃了起来。季林也忍不住笑了,自己站起来去拿了筷子。又努力止住笑,语重心长的说:“管你是为了你好,你看出去玩的那些小朋友多懂规矩,你如果老是这样子就没人喜欢。”
“可是爷爷奶奶从来都不这样对我,”提起爷爷奶奶,他想起了爷爷给他买的水枪,又哭了起来,“你对我一点都不好,没有爷爷奶奶好——我要回中国,去和爷爷奶奶一起,不和你们一起。”
“好了,”雁飞赶紧拦住贝贝说,“先好好吃饭——”转而又轻轻的责备季林:“吃饭的时候说这个干吗——我们把爷爷奶奶接过来,好不好?”
“好——不要爸爸,臭爸爸。”
一见到爷爷奶奶,贝贝高兴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拿出来给爷爷玩,最喜欢吃的牛肉干给奶奶吃。奶奶牙不好,嚼不动牛肉干,贝贝就硬塞到他嘴里面。一家人高兴的哈哈大笑,奶奶只好把那牛肉干放在嘴里慢的咂着。
到了晚上,贝贝要去和爷爷奶奶一起睡,季林终于忍不住了,沉下脸说:“不行,都那么大了,应该一个人睡自己的房间了。”
“不,我就要和爷爷奶奶一起。”
“不行,”季林的语气变得更加严厉起来,一下把贝贝吓哭了,奶奶赶紧过来抱住说:“好,好,就去和奶奶一起,别哭了。”
“不能再让他和大人一起了,人家这边的孩子都是很小就分房睡了。”季林忍不住和母亲争辩,“这样就让他一点独立性都没有了。”
“那能有多大个事?”母亲满不在乎的说着,拉着贝贝走了。季林是个孝子,不再和母亲争辩什么,无奈的回房睡去了。
老两口闲着没事,就让贝贝带着去附件的一家超市转转,然后给他买了一个电动汽车。贝贝高兴得什么似的,拿回家就开始组装,然后拿遥控器满屋子开着玩,吃饭的时候也不停下来。季林喊他吃饭,贝贝就像没听见一样,只顾低着头玩。
大人都吃完了,贝贝还在玩,母亲就端着碗在后面跟着喂。他张开嘴,叼住勺子,马上又扭头跑了,把米饭,菜汁都甩掉到地毯上,弄得一大片脏兮兮的。母亲跟着在后面跑了十来分钟,才算把饭喂下去了一小半,他就怎么也不再吃了。母亲直起腰,叹了一口气说:“哎哟,累死了。”
过来一会儿,雁飞正在洗锅的时候,贝贝那个玩具玩腻了,就喊着饿,打开柜子,取了一袋饼干吃。
“你怎么回事啊?”季林忍不住训斥他,“刚才让你吃饭你不好好吃,刚吃过饭又来吃饼干。”
“我饿。”
“那你刚才怎么不多吃点饭呢?”
贝贝不理季林,兀自坐在椅子上吃起饼干来了。
季林又忍不住抱怨母亲说:“都这样给他惯坏了——人家这边孩子不吃饭,就是让饿着。饿上两次,再吃饭时一喊就来了。”
“这么小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让饿呢?”母亲训斥季林说,“小孩子嘛,都是贪玩,长大了自然就好了。”
晚上,雁飞躺在被窝里对季林说:“你不要老是和老人顶嘴,孩子他们带的时间比我们多,比我们了解的也多。就是教育,等他们回国了,我们再按着这边的方法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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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2-11-2020 22:04:15 | 显示全部楼层


季林已经忍受不了这种等待,生活稳定下来以后,他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孩子的成长。对于他和雁飞来说,语言问题,文化差异,能有这样一份换口饭吃的工作已经不错了,根本没有希望在这边能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唯一的希望就是孩子。可上次聚会时孩子表现出来的问题实在让人担忧,季林把这一切都归因于父母的教育方式,而这些还在继续。为了让孩子不再有那些丢脸的行为,他和雁飞决定先不带贝贝出去参加各种聚会。等过段时间,孩子教育好了再说,那样就不至于先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再改就难了。而他们自己也不能去参加任何聚会,这边出去玩都是一家人一起去的。那么赌场就成了他们唯一的去处,反正有父母帮着看孩子,他们有的是时间。
渐渐地他们熟悉了里面的套路,时不时的还能挣点钱出来,这样兴趣就更大了。每到周五的下午,二人都没有心思干活了,互相发短信问什么时候回来,然后一起到家,拿起碗匆匆的扒拉几口,连把碗筷收起来的时间都没有,就赶紧走了。父母收拾那些碗筷的时候也对媳妇有点不高兴,但毕竟从小到大都一直给儿子收,也就算了。
现在他们也不用每次都留一点最后的打车钱不敢花完,因为现在会玩了,有可能最后的几块钱就能彻底翻过本来了。然而这天晚上他们却没那么走运,中间曾经一度翻盘,赚了好几百。看时间才刚十二点,二人去买了几瓶啤酒喝了,决定再玩一会儿,如果照这样的趋势下去,这天晚上他们就能赚一千块钱——这对自己是一个记录,也是在朋友间吹牛的一个资本。
然而后半夜的手气却来了一个彻底的逆转,不仅刚才赚的几百块钱一点一点的被吃了进去,自己带的二百块钱也慢慢的没了。到了最后三十块钱的时候,季林还想起来提醒雁飞留着打车,雁飞却不顾一切的又去买了筹码。刚才赢得多爽,就这么走了,她不甘心。
三十块钱的筹码很少,几分钟就没了。雁飞猛烈地拍打着显示屏,使劲的摇头,发狂的叫了起来。一个高大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极其礼貌的问:“您还好吗?”
“啊。”季林吓了一跳,慌忙说,“没事,没事。”赶紧拉起雁飞走了。
输掉了最后的一点钱,他们只能步行回家。出来经冷风一吹,雁飞也平静下来了。像这种输的一份不剩的情况他们常有,只不过以前没有这样赢过。
到了家里已经凌晨四点了,二人倒头便睡,一直到下午两点多,才起来吧饭热热吃了。吃完饭洗了个澡,他们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那里贝贝正在和爷爷拍气球,满屋子疯跑着,雁飞喊他都没有听见。
老头儿累得气喘吁吁的,但还是努力的陪贝贝最后的这点时间。他们的签证很快就到期了,机票就定在下个周末。
送走父母后,季林和雁飞马上开始他们的教育计划。当他晚上,贝贝坐在沙发里看电视,雁飞看了一下表,对贝贝说:“关掉电视,睡觉时间到了。”
贝贝依然是没有听到似的,一动不动的盯着显示屏里的哈利波特。雁飞走过去“啪”的一声关掉电视,又重复说:“该去睡觉了。”
贝贝哭着站起来要去打她,却被两张严肃的脸吓了回去。只好低着头,抽泣着回屋去了。看着他钻进被窝,雁飞在贝贝满是泪痕的脸上轻轻的吻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雁飞走出贝贝的房间,轻轻的拉上们,和坐在沙发里的季林相对一笑,走过去坐在他怀里。季林把雁飞的身子搂过来,却发现她的脸上竟也满是泪水。
“早晚都会有这一步,”季林安慰她说,“要得人前贵,背后多受罪——现在这样也是为了他以后好。”
“我知道,可——”雁飞说不下去了,把头埋进季林怀里,使劲的抱着他。
第二天中午,雁飞煎了牛排,仿照着西餐的样子,在旁边放了一些青菜,然后摆好了刀叉,教贝贝怎么用。贝贝随手拿起一对刀叉就往盘子里乱扎一气,季林忙拦住厉声说:“放下,记住,要先从最近的刀叉开始用。”
贝贝拿起最近的刀叉,却怎么也切不动盘子里的肉,就在盘子上来回拉着锯了起来。季林又一把按住他的手说:“不能让刀叉碰到盘子,弄出响声——这样显得很没有教养。”
来回锯很难控制不碰住盘子,贝贝只好使劲的往下切。然而餐具刀不怎么锋利,费力九牛二虎之力才切下来一块,用叉子扎了起来,刚拿到嘴边,季林又拦住他说:“翻过来拿,记住,叉子的齿要朝下——”
“到底朝上还是朝下?”雁飞打断他问,“可别弄错了。”
季林拿出手机查了一下一下说:“向下,确实是向下。”然后又转向贝贝说:“还有,下次牛肉要切得小一点,保证一下子能塞到嘴巴里,然后闭上嘴巴咀嚼。”
雁飞煎的牛排本来就比较老,他们两个又这样纠正一下,那样纠正一下,等贝贝吃到嘴里的时候已经凉了。他闭上嘴巴使劲嚼了半天也嚼不烂,又不敢吐出来,努力伸长脖子咽了下去,却再也不想吃了。然后又拿起汤来喝了一口,季林马上又纠正道:“又错了两点,一,舀汤的时候勺子不能和碗碰出声音;二,喝汤的时候嘴巴不能出声。”
贝贝没了兴致,丢下碗走了。季林又在后面喊道:“一顿饭吃不饱,到下一顿饭之间不能吃任何东西。”
果然没过多久,贝贝就觉得饿了,翻出一包饼干,刚刚要吃,就被季林一把夺了过来。雁飞也跟着帮腔说:“不好好吃饭就是这样,否则你就不能养成一个好的习惯。”
贝贝眼泪滚了下来,却又很快止住了。这么大的孩子,哭多半是为了展示委屈,博得同情。但爸爸和妈妈都不支持他,只好算了。一直到下午和爷爷奶奶视频的时候,他才对着镜头哭了出来。两个老人刚到家,连上网给季林他们报个平安,却看见贝贝哭着说肚子饿。老人心疼孙子,却又没有办法,只能挂断了视频让雁飞赶快去做晚饭。
老两口自己的晚饭则是热水泡面,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特别累,简单吃了点就睡下了。第二天一早才去换煤气,正式开火做饭。出门几个月,路上遇到熟人都热情的给他们打招呼:“回来了,那边都挺好的吧?”
“好,环境好嘛。天蓝的很,我们家贝贝,在咱这儿三天两头上医院,到那儿全好了。”
“真好,真好,季林在那儿住上别墅了吧?”
“也说不上啥别墅,就是自己家一个小院,五六百平米,孩子有个玩的地方,割草还挺费事的。”
“啧啧。”人们赞叹着,慢慢走开了。一个五六百平的院子,对于一个城市里的平头百姓来说,是没法想象的事。季林父母也在赞叹声中离开了,他们把一罐煤气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老头在前面推,老太太在后面扶着,走到了楼底下。老头试了试扛不动,老太太就在前面帮他抬。走到了三楼,老太太实在走不动了,想停下来歇会儿。老头却让她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他说,“别停在这儿让别人看见了笑话。”
两人咬着牙吧一罐煤气抬进了家里,反手关了门,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地板上,再也起不来了。好久,老头起来把煤气挪到厨房,接好,问还坐在地上的老太太说:“吃点啥?”
“随便弄点啥吃了吧,”老太太有气无力的回答,“就咱俩人,也不值当做个七碟儿八碗儿的——这会儿肚子也有点疼起来了。”
“刚才累着的,歇会儿就好了。”
其实回来之前的十来天,她肚子就有点疼,但她知道自己有胆结石的老毛病,怕季林、雁飞担心,就没有提,等回国了再说。而且她听说去找医生看基本没什么作用,如果是普通的医生,多半就告诉你没事,回家休息休息就好了;要是专家,光等待期就得好几个月,那还真不如回国了再看。
然而第二天还是疼,老头就陪她到医院去看了看。检查了一下说要立马动手术,现在结石长的比较大,药物不管用了。手术就安排在下个星期,季林得知消息后马上着手订机票,办签证。然而无论如何下个星期签证是办不好的,老头和老太太在视频里安慰他说:“没事的,就是很小的一个手术。”
但季林还是急得不行,虽说是一个很小的手术,但毕竟母亲那么大岁数了,而父母又就他这一个儿子。季林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就像当初找不到工作一样。两天功夫,一颗大牙边上肿了起来,钻心的痛。早上起来看见贝贝吃早饭拿叉子的姿势还是不对,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声呵斥道:“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就记不住呢?看看我们过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全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就不能长点出息呢——哎哟。”说着,他又忍不住用手去捂着腮帮子。
“行了,你牙疼就少说两句。”雁飞一边劝说季林,一边拉过贝贝说:“你爸爸这几天不高兴,别惹他生气。”
“嗯。”贝贝点点头,把眼眶里的泪水抖落了下来。
季林终于收到了父亲那边的消息,手术很顺利,他才放下了心来,坐在沙发上就睡着了。妈妈在厨房做饭,贝贝不愿意吵醒爸爸,拿了一个毯子,轻轻的给爸爸盖上。
回去暂时不必要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父母转点钱。尽管父母一再说不要,他还是转过去了两万块钱,因为他实在没有别的可以做的。父亲收到这笔前后,原封不动的存成了定期,准备等贝贝长大了结婚的时候给他。
然后季林又把心思转移到了贝贝的教育上,经过长时间的努力,他差不多掌握了各种有关教养的常识,吃饭,走路,和人打招呼...只是还不太熟练,很多事情要想一想才知道怎么做。这样他在学校里,或者和朋友一起玩的时候就特别小心,总担心做错了什么被人嘲笑,还要被季林他们训斥。
季林和雁飞很欣慰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取得了成效,孩子现在变得特别稳重,有礼貌。没什么可批评了,他们二人却也无聊——这边的电视节目他们也不怎么看得懂。周五的晚上,贝贝早早的睡了,二人实在忍耐不住,就又去了赌场。看着久别重逢的那些东西,二人很快投入了进去。然而手气却很不好,刚开始一直在输,就打算输光了回家得了,最后一把筹码投进去却换出来了一大堆。他们大喜过望,赶紧着手翻本。
就在这时雁飞的电话响了,她两手正在键盘上腾不出来,季林就帮着他接了过来。是贝贝打过来的,他在电话里哭着问:“妈妈,你们去哪儿了,我害怕。”
季林也正忙着——好手气往往稍纵即逝,就没好气的说:“半夜三更的不好好睡觉,有什么好怕的。”
“我怕,院子里有虫子在叫...”
“赶紧睡觉。”季林没工夫听他说完,匆匆的挂上了电话。
也许是因为那个电话的打断,后面的手气一直也没有再好起来,三点多的时候,二人输了个精光,无可奈何的回家去了。
雁飞去贝贝的房间看了看,他的身体缩成一团,小手紧紧的抓住床单。枕头下面被泪水打湿的一片还在,雁飞不愿意惊动他,找了一块干毛巾垫在那儿。
贝贝上了中学以后,越发的懂事了。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聚会的时候对长辈,不论在中国人还是本地人看来,都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孩子。听着人们的夸奖,季林打心眼里高兴。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和孩子能够长大成人比起来,都不算个事了。但一回到家里,孩子的话就明显的少了。一个学期结束了,季林问他考试的情况,贝贝却没听见似的,径直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你。”季林马上就要发火,却被雁飞拦住了,孩子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季林就站在门外,轻轻的敲了敲门,换了语气说:“桂山,你把们开开,让我看看你的成绩单。”上了中学以后,他就开始叫孩子的大名桂山了。
“我的成绩单,为什么给你看?”桂山吼了一声,然后放起了音乐,节奏很快,唱的啥季林和雁飞也听不懂。
“嗯?”季林一时也无话可说,爸爸看儿子的成绩单,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雁飞却安慰他说:“不让看就算了吧,听说在这边孩子的考试成绩是个人隐私。”
季林没什么办法,就又去倒了一杯白兰地,坐在沙发上慢慢的喝着。两杯酒下去,他已经忘记了刚才桂山让他生气的那些话,摇摇晃晃的去睡了。
然而却还是睡不着,他翻过身,搂住雁飞的肩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雁飞也侧过来,把脸埋在季林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季林也没有办法,只能无力的搂着她,安慰她说:“不论怎么说,他还是愿意和你说几句话的。”雁飞听后却哭得更厉害了,一家三口的关系成了这个样子,儿子对她比对爸爸好一点又有什么意义呢。
季林记得,大概是从桂山脸上开始长青春痘那时候起,就没怎么再和他说过话。学校里实在要家长出面的事,也都是桂山告诉了雁飞,雁飞再传话给他。而更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情,都是在桂山和爷爷奶奶视频的时候,他们坐在边上听到的。和哪个同学关系要好了,打球又学会什么动作了,老师夸奖他了,觉得班上哪个女孩漂亮了...
有时候季林还想在边上点拨他两句,但想想还是算了。本来现在自己对澳洲这边的事情就没有孩子知道的多,而即便是对的,桂山也听不进去。事实上他已经把桂山教育的很好了,什么时候都彬彬有礼,现在需要的是培养感情。
很快机会来了,桂山的舅舅家孩子结婚,雁飞回国一段时间。季林那天还提前下班了一会儿,去买了桂山最喜欢吃的那种牛排。回到家里却发现他刚刚吃完自己煎的鱼肉,然后把盘子,刀叉收拾起来,洗净放好,完全没有在意季林失望的眼神,回自己房间去了。
季林把牛排放进锅里煎上,抓起一瓶威士忌,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就像当年贝贝满月宴上他高兴的喝啤酒一样。
酒下了半瓶的时候,他闻见了糊味儿,才起来吧牛排拿了起来,也不用什么刀叉,吃馒头似的拿着啃。瓶子里的酒喝完的时候,牛排还剩下一些,他还想再去啃一口,缓缓嘴里的酒味,却没有能够,身体一下滑到餐桌旁边的地上,睡着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他躺在地上,手里还握着半块牛排。脑袋里像有一根锯条在来回拉似的疼,口里也渴的要命。他挣扎着起来接了杯水喝下去,方才好了一点。然后给公司打了个电话——他索性又多请了两天年假,过来这些年,他还从来没有这样为了在家里休息用过年假的。现在他突然觉得不用这么拼了,他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桂山能有一个好的将来,但看起来这和他不会再有什么关系了。
桂山也给雁飞说过,一满十八岁,他马上就会搬出去自己住。那么季林也不打算再攒什么钱了,所有的余钱都用来买酒喝,白兰地,威士忌,伏特加...公司里发年终奖的时候也会去买两瓶茅台或者五粮液——喝来喝去,还是中国的酒味道好,当然也许这只是季林的口味习惯了它们而已。
两年多后,季林得了了肝癌,查出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身体很好,又走南闯北什么地方的气候都适应的了,所以一直没去检查过。即便拿到医院的报告,他还是不相信,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还没有给父母养老送终,他不应该就这么死去。
等到有床位,住进了医院,已经是季林生命里的最后十来天了。在爷爷奶奶的劝说下,桂山总算到医院去看了季林一次。
桂山走后,季林无力的闭上眼睛,惬意得到等待死亡的来临。在最后的一点时间里,他想起来其实他最亏欠的是父母,因为父母一定也倾注了像他对桂山一样的心血,自己却没能给他们养老送终,还要让他们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苦难。所以临终前留下话,他的骨灰让父母带回去,给老人一个念想,对自己也算落叶归根。
但他走后父母却拒绝了,而是让雁飞找了一个离家不远的公墓,埋在那儿。“桂山以后长大了,就会明白过来,还可以去坟上看看他,这是最能让季林欣慰的事情。”老人对雁飞说,“我们没有几天日子了,还要个啥念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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