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毛姆读书随笔》(下)—矛盾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行者之心

2020-11-04

许多艺术家都有着矛盾心理，但其中最为突出的怕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老陀）。老陀极其自负，心胸狭隘，性情多疑，脾气暴躁，另外没有自制力，是个经常把一切都输的精光的赌徒，对自己的仆人极其残忍粗暴，以至他的仆人勇敢地对他宣称，我也是个人啊！他的朋友和传记作者在写给托尔斯泰的信中明确表示老陀是个十足的恶棍加蠢货。然而就这样一个人，却有着旺盛的创造力，惊人的天赋，深入灵魂的洞察力和天使一般的良善，他创造出世界上最伟大的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按照毛姆的说法，即便其他那些不朽名著如《呼啸山庄》和《白鲸》都远无法与《卡》比肩。而老陀生平也比大部分小说人物还要跌宕起伏，下面我们先简单介绍一下老陀的生平，然后在看看他是如何把自己矛盾的内心融入那部旷世杰作之中。

老陀出生于一个医生家庭，虽有贵族头衔，但家境窘迫，父亲共生养6个孩子。老陀是老二。他父亲对子女极其严厉，希望他们受到良好教育。但父亲本身性情暴躁，酗酒。最后被自己的仆人杀死。也许老陀从小内心中就充满对父亲的恐惧和憎恶，有弑父心结，所以才会在《卡》一书中描写弑父这种骇人听闻的罪恶。

年轻的老陀在第一部小说中就展现出惊人的才华，以至于出版社编辑读到书稿后兴奋不已，当晚就跑去敲开老陀的家门，把他从床上拖起来，要拥抱这个伟大的天才。老陀一下如初升的太阳光芒四射，然而突然获得如此高声誉的老陀很不适应这个光环。他傲慢，自负，花钱无度，很快为了赶稿，写了一堆不怎么样的作品。于是开始赞赏他的批评家转而攻击他，认为他的创造生涯就此结束。

老陀的创造生涯差点真的彻底结束，他参加了一个青年革命组织，反对农奴制和新闻管制。虽然这个组织除了高谈阔论外没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还是被警察一锅端，最后全部被判处死刑。

老陀被押上死刑场准备枪决。然而就在死刑执行前几分钟，突然收到沙皇的诏书。这些死刑犯被免除死刑，送到西伯利亚服苦役。

老陀先服了几年苦刑，然后又去服兵役。这时他爱上了一个政治犯的妻子玛丽亚。他和玛丽亚私通。不久玛丽亚和她丈夫被押送到几百英里外的另一处服役。在那个地方，政治犯死了。听到消息后老陀马上给玛丽亚写信，要娶她为妻。然而这时玛丽亚已经爱上了一位心地善良的牧师。痛苦的老陀这时做出了一个非常高贵的选择，他说为了他心爱的玛丽亚的幸福，他甘愿退出，并且写信给他朋友，请他们去帮助那个牧师。因为可怜的牧师一贫如洗，难以娶玛丽亚。也许是老陀的高尚情操感动了玛丽亚，也或许是因为老陀这时升成军官。玛丽亚又改变了主意，最后她带着和前夫生的儿子，嫁给了老陀。

老陀希望重新开始创作，然而服兵役的罪犯身份没有创作的权力。他于是四处写信寻求帮助，还无底线地讨好沙皇，写诗纪念老沙皇，赞美皇后，恭维新沙皇。说沙皇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俄罗斯的太阳。而他则是沙皇最谦卑最忠实的奴仆，随时准备为沙皇献上自己的生命等等。也许出于老陀朋友的求情，也许出于老陀自己的感人信件，老陀的罪终于被沙皇赦免。他于是和妻子返回莫斯科和哥哥开始创办杂志。

虽然老陀在信中说他多么爱他的妻子，但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因为两人都是多疑，猜忌，脾气暴躁而又自负的人。他于是找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作家做情人。他们约好在巴黎会面。而老陀则先去德国赌博。在德国，他输的一塌糊涂，而他的情人本是一个轻浮女子，在巴黎等待老陀期间又爱上了一个年轻的大学生。虽然那个大学生最后抛弃了她，但她已经不再爱老陀了。

然而执着的老陀依然死乞白赖地缠着那个女子，不愿分手，说不如两人就如兄妹一般在一起，这时老陀妻子得病死了。老陀回到俄罗斯继续和哥哥办杂志。没多久，哥哥也死了。给老陀留下几万卢布债务，一个妻子，几个孩子，还有一个情妇和一群私生子。老陀不仅仗义地抚养哥哥的妻子和她的孩子们，甚至还接济哥哥的情人和那几个私生子。老陀四处借钱，但还是无力偿还债务，于是宣布破产。这时老陀又开始求他以前的情人嫁给他。作为一个名作家，又是杂志社老板，本来是很吸引那个女作家的。只是这时杂志社已经不复存在，她对他的爱也全部转化成憎恶。因为老陀已经衰老，相貌丑陋但性欲旺盛。老陀拿到最后一点钱，逃往国外，准备在德国赌博发财。

在德国，老陀又一次输光。这时连买面包的钱都没有。每天只好静坐来抵抗饥饿。这时期他正在创作的小说就是《罪与罚》。他突然想起和一家出版社签订的不公正合同，如果他不能按时交稿，那么今后九年他所有的创作，其版权都无条件归那家出版社所有。情急之下，他找了一个女速记员安娜，于是两人合作，只用了二十六天就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赌徒》。这部小说很好地描述了老陀的赌徒心理，他不仅输完了所有的钱，还押上了所有的理智。

《罪与罚》出版后，大获成功，老陀和安娜结了婚。安娜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忍受了老陀种种恶习，包括赌博。稍微富裕的老陀又来了赌瘾。于是带着安娜去德国赌博。不仅输光了所有的钱，典当了自己所有的物件，也典当了安娜的全部首饰。两人又一贫如洗，这时安娜生下老陀的第一个孩子。虽然两人都非常爱这个孩子，但老陀又输光了所有从朋友那里借来的钱和从出版社预支的稿费，两人无力照看孩子，三个月后，孩子死了。

两人在西欧游荡几年后，老陀开始写另一部长篇小说《群魔》。他突然异常思念家乡俄罗斯，安娜也想回国。但两人无力支付旅费，只好再次向出版社寻求帮助。这时出版社已经开始连载《群魔》，但心老陀会断稿，于是为两人寄来返回俄罗斯的旅费。

返回俄罗斯后的十年大概是老陀一生中难得安稳生活的十年。安娜颇有才干，自筹资金出版老陀的小说，赚了一笔钱。老陀也开始节俭，他这时还在继续供养哥哥的妻子，情人和她们的孩子。他同时还周济自己的一个弟弟，也从来没有忘记寄钱给前妻的儿子，和他实际没有任何关系的一个酒鬼。这些年，这些人也从来没有忘记不断向老陀要钱。而老陀只要手头有宽裕，就会分给他们一些。即使在自己也穷困潦倒时，也从来没有怨恨过这些人，而只是感到抱歉。这些人在经济上需要老陀，而老陀则在精神上需要这些人。

也就是在这期间，他开始创作他最伟大的作品《卡拉马佐夫兄弟》。这个创作过程非常痛苦，其痛苦程度远超过以前承受的贫困和饥饿。因为这是对自己灵魂的直接拷问。

《卡》讲述了一个自私，愚蠢，无耻，滑稽的地主老卡拉马佐夫和他四个儿子的故事。这四个儿子分别代表了老陀心灵的一个方面。这四个儿子中，有三个是有名分的儿子，而最后一个则是没有名分的私生子。

三个正式儿子中，老大米迦是个相貌出众的青年。他嗜酒，好赌，爱享乐，没什么头脑，性情暴躁，唯一的优点就是比较仗义，他是老陀身体欲望的化身。

老二伊凡喜爱哲学思辨。他关于苦难和上帝的善恶与存在部分的辩论是全书的精华。写完此章后，老陀自己都浑身战栗不已。他是老陀理性思维的化身。

老三阿廖莎是一个天使一般纯洁的人。他温柔，善良，勇敢，聪慧，拥有一切最高贵的美德。他是书中圣人佐西马长老的弟子。阿廖莎并非死守教条的人，而是用真正的爱善待所有和他接触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被所有人都喜爱的人。他本是全书的核心，因为小说的第一句就用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介绍了他。只是《卡拉马佐夫兄弟》并没有写完，所以他并不在书中主线故事之中。阿廖莎是老陀神性的化身。

私生子巴维尔是老陀邪恶的化身。他阴险狡诈，自己杀害了父亲，却嫁祸给米迦。他用心歹毒，一方面诱惑老大米迦，另一方面也搅乱老二伊凡的内心。但他却奇怪地和老三阿廖莎没有任何交集，这或许预示着善恶彼此不相容吧。

就这样，老陀以精湛的文学技巧和无以伦比的创造力，把自己分成四份融化在四个不同的角色之中。而其中的三个都带有对自己父亲的仇恨，除了阿廖莎之外，其余三个或在行为上，或在内心深处都犯下了弑父重罪。

阿廖莎是老陀神性的化身，也是这部书创作的核心。可惜在老陀还没能开始创作此书的下半部分《一个伟大罪人的一生》时，他的生命就结束了，留下一个深深的谜，他究竟要如何化解和调和内心的这些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