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建房指南之五 - 栽培和照料就是一种建筑

欧阳京

      栽培和照料就是一种建筑

-----海德格尔

　　 在买房和建房之间，新移民的最初选择都是先买。

       那个星期六，我在欣喜和焦虑中买下了儿子校区内的一栋房子，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土地，预备从此在海外开始劬劳栖居生活。

　　独立的单层砖房，已经有52年了，前任房东在这里养育了三个孩子。如今她老了，要住进养老院，房子就要卖给我们这些从别的大陆来的新移民。

　　房子刚拍卖下来的时候，我和房东一家见了一面，看得出他们对这个房子浓郁的感情，不舍和留恋。我心里就许愿，一定要把这个地方照料好，为了让他们付出的汗水和心血，在新一代人的生命中，得到鲜活的见证。也为了我的儿女们，在这个平凡而伟大的人的建筑里，展开新的历史却不乏谦卑的传承。

　　按照澳大利亚的规矩，前院是花园果园，后院是菜园或者孩子们的Playground。还有几个月交房，我已经开始为此安排筹划。

　　后院已经有了一棵很大的苹果树，那么前院的枇杷、柠檬、李子、橙子和橘子树，就是必不可少的了。其他不结果，不开花的叫不上名字的杂树，一定要挖掉。

　　想象中，我似乎已经感觉到锋利的尖铲插进松软而结实的大地的温暖；沉重的锄头，锄断那些杂乱而蔓生的根茎而产生的快意。

　　那种秋天里最火红的日本枫树，小巧而笔挺，平时最不起眼的，却在凉爽的季节迸发出最美丽的色彩的，是大地斑斓的羽毛，也一定要想办法种下一棵。

　　雏菊，是妻子最喜欢的花，要种下一丛；猩红的玫瑰虽然娇艳浓香，但是刺儿太多，可能会伤到到处躲猫猫的孩子。热情而含蓄的山茶花，据说不招蚊虫，在窗户外面，凉棚旁边，可以遮挡夏天北边照过来的毒辣的太阳，要留下，但一定要修剪整齐，最好像一堵绿墙。

　　锥形的针叶松，四季常绿，要留下一棵，或者挪到合适的位置，夏天里圣诞节就可以做圣诞树了，再挂上彩灯，和爬烟囱的圣诞老人，留下他的雪橇和雨鹿在屋檐下。。。

　　马蹄莲、紫荆花、月季，可以寻角落或者间隙栽下，串串红、海棠和紫色的薰衣草，不宜挨得太紧，免得审美疲劳。凉亭的吊兰应该要一些，车道旁边的小叶女贞也可以留下作为绿色的点缀。考虑到妻子的花粉症，那些浓香扑鼻的花儿，也许会尽量减少一点。

　　竖起白色的篱笆----不，也许要漆成绿色---才配得上洁白的雏菊，和绿色的屋檐、鹅黄的砖墙搭配成趣。

　　至于后院，除了想办法弄好秋千、蹦蹦床、playhouse等玩具，蔬菜种植，就是妻子的工作了。我只负责松土，除草，或者培植家肥、蚯蚓，搭好爬藤架子、温室棚、育苗盆，修剪草坪、树枝，想办法防止负鼠和邻居家的猫来菜地捣乱。只要夏天有西红柿、黄瓜，秋天有辣椒、南瓜，冬天有白菜、罗卜、莴苣，我就知足了。

　　我家的新鲜蔬菜，一直是为好友和邻居称道的。

　　邻居是西人，他们惯常于到超市购买半成品食品，简便，但是却不符合中国人的烹饪习惯。闲谈间，女主人海伦曾经向我表示羡慕中国菜的新鲜和健康。

　　他们也在另一个郊区自建了一栋三层楼的房子，现住的房子正在竖牌销售，眼看卖了就要搬家。我一直在想着，是不是趁他们搬家前一起吃一顿中国式的晚饭呢？

　　如今，他们的房子还未卖出去，也许我们要先于他们搬家了。这个想法变得更为紧迫。分别前，如果能在一起家庭聚餐一次，一定更能表达和加深这几年相依为邻的友谊。

　　在澳大利亚邻居是很重要的，常言道居不必无恶邻。但我们初来时，邻居克里斯多夫（简称克里斯）和海伦夫妇的友善，让我们感觉到幸运，并心生感激。

　　一些小事上的帮忙，例如借梯子，工具，帮忙修理屋顶电视天线，自然是让人初觉温暖。小女儿出生时，我们几天呆在产房，推垃圾箱，这样的事情，也是他们代劳了，就让人对自己居住的地方，产生出浓浓的爱意。

　　让我最不能忘怀的，是那些夏日的黄昏。

　　当夕阳斜照在我们东西向安静的大街上，偶尔只有街上住户的车慢慢驶过。儿子和他们家的两个男孩，在家门口的大街上踢澳式足球，活泼喧闹；他们家13岁的小姑娘，瑞贝卡，多少受我的影响，开始学中文和大提琴了，她带着不到两岁的丽丽和她比丽丽大一两个月的表妹Polly，在树荫下安静甜蜜地玩耍，时而轻轻拥抱，时而用大人无法理解的语言交谈。我和克里斯、海伦站在树下地闲聊。聊工作、生活，聊澳大利亚，聊中国，聊他那台上个世纪70年代的古董车、他们的新房子，以及孩子们的小学读书情况，中学的安排和打算。。。

　　夏日的微风吹过，街角高大叶疏的桉树在路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常见的黑鸟在我们谈话间隙大叫两声，凤头鹦鹉忙着在树顶上吃坚果，偶尔有行人牵着狗走过，大家便将话题停下，各自打着招呼。。。

　　随着搬家的临近，这一切，就要成为永久的回忆了。

　　而人生每一个阶段，似乎都需要一个里程碑来纪念。

　　写下一篇文字和种下一棵树、一丛花，都是栽培这纪念。唯一的区别是，写作栽下的是文字，浇灌的却是心灵。

      当照料花草和树木时候，心灵也得到了照料。在这栽培和照料的基础上，我们建筑自己的人生，建筑这个世界。

　　劬劳而功烈地建筑这个世界，才好让我们一代代人，诗意地栖居在这大地上。

　　当然，这种栽培和照料，还可以一扫大洋彼岸传来的让人痛苦、无奈甚至愤怒的消息带来的负面影响，让我倍感来自神的喜悦。只有这种喜悦，才让我们的生活充满力量；让我们的诗意不会在怨恨中消散；让我们的希望不会被一个个绝望击碎，让我们的劳作，有了现实的意义；让我们写下的文字，避免了变成无病呻吟和精神鸦片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