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的核心---电影《十二怒汉》

欧阳京

“陪审团制度是防止多数人的暴政之第三道关。”
       ----托克维尔

说1957年版的《十二怒汉》是史上最佳，绝非危言耸听，哗众取宠。因为这部电影，把美国民主制度的基本制度之一----陪审团制度，交代的鞭辟入里而引人入胜，情节简单却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有丁林夫妇作品《近距离看美国》系列的味道。

电影情节的确很简单，一个杀人嫌疑犯，经过6天审理，最后要等待陪审团决定生死。想必大家对美国陪审团制度都很了解：12个陪审员从普通公民中随机（经回避）选出，参与审理过程，审理结束后由他们做出有罪无罪的最终判决。由于是一级谋杀刑事案件，只要其中任何一个人有不同意见，法庭都不能宣判。

电影从一个陪审员单独反对定罪开始，最后以12个人一致反对定罪结束。这整个戏剧性的过程，反映了陪审团制度的重要性。

一票否决，意味着每个人都有相等的权利。平等是民主制度的基石之一。民主制度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但少数人作为平等的个体，意见也要得到充分的尊重。在美国，在关乎人的生命或自由的刑事案件中，无论陪审员是什么人，都享有一票否决的权利。因此在电影一开始，8号陪审员便使用该权利，不顾其他11名团员全部赞成，投了否决票。

我们说古希腊的民主，是民主的初级形式。因为它不但局限于自由人，而且以数量决定结果。那种的民主建立在的按姓名排序随机抽签选取代表的基础之上，为把贿选代价提高到不可能的地步，参政人数也异常庞大，如果采用一票否决制，效率必然无比低下。柏拉图对这种民主形式深恶痛绝，因为这容易形成多数人的暴政。他断言----过度民主必然的导致民主制度毁灭，就是因为如此。

如果陪审团制度也采用这一靠数量决定的方式，那么多数人的暴政成为必然，电影也就不用演下去了。

可以想见，其他11个陪审员的暴跳如雷，他们说，律师法官们（精英）已经把这个案件的事实分析的一清二楚了，两个证人也信誓旦旦指证了疑犯，你凭什么反对？8号说，我有“合理存疑”权利。显然，审判决不是严谨的科学，一旦有存疑，便不能草草断案。

因为古希腊----特别是雅典的----民主制度直接导致了他们的灭亡，英美法制建设经过沧海桑田的变迁，现代的民主制度被做了很大的修正，而与精英统治联姻了。柏拉图在理想国里谈到，从合理角度出发，我们应当把政治（立法、执法、行政三大程序）交给“专业人士们”去弄，象我们理发找理发师，补鞋找鞋匠一样。一经选举，普通公众，就只能作为被代表的旁观者，不能干预。然而，这种精英统治容易向贵族制度偏移----如法庭审判，如果没有陪审团制度作为补充，没有普通公众用“合理存疑”的批判态度来干预，那么法庭必将成为精英们的玩具。显然，这种联姻解决了效率和公正的双重问题。如果公民选举出一届政府，却没有用监督和批评政府的权利，那么这政府当然可以为所欲为，直到下届，且利用手上的资源，为求连任，无所不用其极。这势必将民主政府蜕变成贵族制度，成为尼采的理想国。

显然，这十二个无名无姓的陪审员，就是民主制度中普罗大众的象征。他们来自三教九流，有的甚至是贩夫走卒。但是他们都有凭个人经验和推理而“合理存疑”的权利。按电影中一个陪审员的说法，“这正是我们的力量。”

从这个合理存疑出发，12个人展开精彩辩论，疑点一个一个被发现，经过几次投票，特别是由8号铤而走险提案的第一次扣人心弦的匿名投票，最后事件真相大白。

从这个辩论过程里，我们看到陪审员作为普通人的各种面貌。这12个人中，有的敢作敢当、有的心存偏见、有的事不关己只想早点完事走人、有的只为了好玩、有的想做回代表来伸张正义；有的理智、有的愚昧、有的庸俗、有的随大流、有的百无聊赖，等等。实实在在的一副众生相。即便是8号，最初也并不能确定被告无罪，只是心存怀疑，对“统治阶级”精英们下的结论的本能地怀疑，本着人命关天的态度，投否决票要求讨论。

电影看完，我家领导发言说，如果这12个人都是些冷漠的混蛋。那么被告不是死定了吗？正义不是完全不靠谱吗？这种忧虑当然是不无道理，但是，民主作为一种良性制度，还有另两个基石来保证，第一个基石就是自由。

没有自由，民主也往往会落入暴民之手。没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像会柏拉图说的那样，执政者强制或非强制性地洗脑，所有人跟着强权者后面人云亦云，或者个别人担心失去自由而不得不附和多数，民主堕落成暴民统治的可能性是无比之大的。相反，如果自由被绝对尊重，你可以想象很多人随波逐流，浑浑噩噩，但是你绝对不能得出所有的人都自私自利，毫无正气的结论。

芸芸众生，无非一个词，活着，有人想这样活，有人想那样活。我想怎么活，只要我不伤害他人，就是个人自由，神圣不可侵犯。自由的个体存在都有其独特的价值，“我不赞同你的意见，但是我尊重你发表意见的自由。”当8号发出异端言论而让所有人愤怒的的时候，这句话恐怕是8号唯一的依靠。

关于中国民主建设的言论中，我最厌恶的是“中国人目前不具备民主的素养，所以中国不能民主化。”民主制度，浅白了说，无非一人一票（平等），喜欢谁选谁（自由），这些东西，没有读过书的农妇都知道。它还需要什么素养？即便你可以争辩说，你可以用各种手段来决定有限候选人，花大代价来塑造某个候选人形象来迷惑大众，正如《12怒汉》里边，法官和律师，他们从偏见出发，审理6天，最后敲定了一系列逼真的“事实”，试图迫使大众的代表12陪审团就范一样。

但是，只要自由平等这些天赋人权真正得到保障，就必然会有8号这样的人跳出来，他们不被表面现象迷惑，不屈服于威权，不混同于流俗，独立思考，提出第一个质疑。

诚然，自由和平等作为权利，需要有制度来保障，民主恰恰又是最能保障这些权利的制度。那么很多人自然会有蛋生鸡，鸡生蛋的存疑。但是，正如我所说，自由和平等是民主制度的两大基石，没有基石，制度无从建设，制度一旦建设成功，这两块基石才不至于被风吹日晒，风化剥落，甚至消亡。二者相辅相成，才构成一个健康的社会。

但是，说到这里，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重点没有提及。那就是这部电影至始至终、流露于字里行间的东西：自由、平等和爱，作为一个理性的人类社会，三个缺一不可。

没有爱，自由就是一般散沙；没有爱，平等就是谁也不买谁的帐；没有爱，民主就是多数人的暴政。

第12号陪审员，坚持认为疑犯有罪，确实，那是他的权利，作为一个自由、平等的个体，谁也不能把东西强加于他。

难道这个案子就这样悬而不决？

然而，在他发脾气，甩出自己儿子照片的时候，发现自己对儿子的恨，其实是对儿子的一腔热血的父爱。老泪纵横，他屈服了，屈服于爱，屈服因为爱而让他看到的真理。

生命短暂，而爱永恒。这就是这部政治片，隐藏着的最宝贵的东西。

阿弥

关于中国民主建设的言论中，我最厌恶的是“中国人目前不具备民主的素养，所以中国不能民主化。”民主制度，浅白了说，无非一人一票（平等），喜欢谁选谁（自由），这些东西，没有读过书的农妇都知道。它还需要什么素养？即便“你可以争辩说，你可以用各种手段来决定有限候选人，花大代价来塑造某个候选人形象来迷惑大众，正如《12怒汉》里边，法官和律师，他们从偏见出发，审理6天，最后敲定了一系列逼真的“事实”，试图迫使大众的代表12陪审团就范一样。

但是，只要自由平等这些天赋人权真正得到保障，就必然会有8号这样的人跳出来，他们不被表面现象迷惑，不屈服于威权，不混同于流俗，独立思考，提出第一个质疑。”

写的真好，很到位。

行者之心

谢谢分享，只是这种陪审团制度中遇到如同8号这样一个固执而偏巧还正确的人，也有巧合和戏剧成分。在由人类决定的社会中，不可能得到绝对的公正，这些制度相当于游戏规则，也许可以让公正的比例更高一些吧。无论真实事件，还是文学作品，陪审团给出错误结论的次数也很多，但由于整个系统本身的不确定性，没有办法得出一个客观的比例，也就是陪审团制度到底有多大程度给出正确结论。

我也曾经参加过一次陪审团，当时也是多数支持有罪，我和另外两个支持无罪，最后大家都辩论的疲惫了，也就决定是无罪。其实那个那个人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是不是真有一个客观标准呢？也许我们12人的辩论未必比法官的直接判决更有效。其实法官给我们的暗示以及很明显表明他希望这个案子是无罪。。。无论如何，一个很小的邻里纠纷的案子然后在警察执法时有些冲突。非常简单的案件，但这个审理过程的成本不知会有多高。感觉有些小题大做，但人类不是一贯如此吗？如果真有个全知者在注视人类，他会不会因此发笑还是发怒，就不得而知了。

changfeng

如果把陪审团制度与民主的核心相提并论，那这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这让采用大陆法系的国家情何以堪？？？法国人民表示这是在辱法


民主的核心是宪政，比如某党的伟大领袖看到1954版宪法之后就坐不住了，立刻发动社会运动废掉宪法。

欧阳京

行者之心 发表于 3-12-2020 14:35
谢谢分享，只是这种陪审团制度中遇到如同8号这样一个固执而偏巧还正确的人，也有巧合和戏剧成分。在由人类 ...

在西方这就叫做无罪推定。
在中国，就叫做疑罪从宽，不过现在也向西方看齐，疑罪从无了。

欧阳京

winsterli 发表于 4-12-2020 13:38
如果把陪审团制度与民主的核心相提并论，那这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这让采用大陆法系的国家情何以堪？？？ ...

宪政这个东西，我想了很久，在西方居然没有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基本任何国家都有一部宪法，但并不是所有国家都严格讲究以这部宪法为母法的法治rule of law。

所以，民主和宪政是两回事。

这个文章的意思是，当托克维尔说陪审团制度是防止多数人暴政的第三道防线时，他作为法国人对美国的这个制度充满了敬佩的爱惜之心。当然非民主国家也有陪审团如中国，还有民主国家没有陪审团，但是这都与主题无关。而当我说民主的核心是自由、平等和博爱的时候，也只是从《十二怒汉》这个电影透露出来的意思进行一下发挥。

并不是说民主的核心是陪审团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