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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 谁看了——《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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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2-9-2007 00:14: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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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安导演2007年秋第64届威尼斯华语获奖艺术电影《色 - 戒》

导演:李安
主演:汤唯 粱朝伟 王力宏 陈冲

张爱玲的《色 - 戒》是一部接近了寓言式的短篇创作。作为小说《色 - 戒》她是应当是爱玲离开了胡兰成之后的一篇自我心理反省式的日记体。对于小说里面《色 - 戒》当中的那一个“色”与“戒”,当初三十几岁的张爱玲心间,自然是两个不同的组令概念。张爱玲以为,这“色”正象是她在小说《色 - 戒》里面写到的:“易先生这个人是真爱我的 ……。”而张爱玲同时又很矛盾,以为“色”同时,那一个“戒”也是同处自身的。这个所谓的“戒”,就如同她自已亲口讲的那样子:“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的 ……”。李安的电影《色 - 戒》把故事置放在了公元1942年的一个深秋季节。市俗生活当中的沪上霓虹。真没料到,李安会把电影《色 - 戒》一开场的牌局摄得那么抓人:“麻将桌上白天也开着强光灯,洗牌时候一只只钻戒光芒四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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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12-9-2007 02:01:46 | 只看该作者
不知道会不会在澳洲上映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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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12-9-2007 09:15:20 | 只看该作者
在澳洲肯定会上映,就是不知道具体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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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主| 发表于 12-9-2007 10:15:21 | 只看该作者
听说国内被cut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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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12-9-2007 12:27:13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4 Microhard 的帖子

怎么说呢,只是剪了不到30分钟的镜头,为全国人民把关嘛!

澳洲的放映排期至少是明天秋、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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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12-9-2007 14:37:42 | 只看该作者
报告!我。。。。。。。。。。。。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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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12-9-2007 23:57:06 | 只看该作者
想买全本的盗版还是不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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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17-9-2007 20:01:37 | 只看该作者
我挺想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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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17-9-2007 23:29:4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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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6-9-2007 22:50:34 | 只看该作者
在拨号的时光中怀念有宽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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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6-9-2007 22:57:56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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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10-2007 18:08:49 | 只看该作者
Preview觉得挺不错, 主题曲淹没是学友唱的,应景,压抑,so Jacky的声线也一直被压着,低: http://www.youtube.com/watch?v=r ... related&search=

<色,戒>主角王佳芝原型
  
  郑苹如生于1918年,中日混血。其父是国民党中统局上海地区负责人陈宝骅的助手,母亲是崇拜孙中山的日本人。陈宝骅是陈果夫的侄子,年轻有为,是郑苹如唯一接纳的追求者。郑苹如本人是中统情报人员,即“女特务”,她以名媛的身份登上过《良友画报》,长眉弯弯,鹅蛋脸,眼睛有混血特征,标准的大家闺秀相貌,只有20岁,姿态却很成熟。她有一颗激进爱国的心,日本首相的儿子近卫文隆被她深深吸引,她打算绑架此人,以图结束中日战争,这天真的想法被上司阻止了。
  
    上海沦陷后,郑苹如利用其得天独厚的条件,混迹于日伪人员当中,获取情报。后参与暗杀日伪特务头子丁默村,而暴露身份,被捕,一口咬定为情所困,雇凶杀人,成为当年上海滩重大花边新闻之一。一九四○年二月,被秘密处决于沪西中山路旁的一片荒地,连中3枪,时年23岁。
  
    郑苹如临刑前神色从容,遗言有两个版本,一为对刽子手说:干净些,不要把我弄得一塌糊涂。
  
    一为: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地方!白日青天,红颜薄命,竟这样的撒手西归!我请求你,不要毁坏了我自己一向所十分珍惜的容颜。

<色,戒>主角老易原型--丁默村
  
  
  丁默村(1901—1947),又名丁勒生。出生于今湖南常德市城区大高山街一个裁缝兼裱画店的家庭。“五四”运动席卷常德时,他在省立二师附小读书,加入“常德学生联合会”,进行革命活动,次年考入省立二师。
  
    民国10年(1921)秋,丁默村去上海,结识施存统。旋由施介绍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同年与中共湖南党团组织取得联系,被派回常德,开展建团工作。次年初,他建立社会主义青年小组,自任组长。6月,正式成立团常德地方执行委员会,10月,被选为书记。
  
    民国13年,丁默村在上海加入国民党。民国15年,至广州,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办事员。调查科为配合北伐,科长陈立夫派丁默村赴上海策反北洋军阀的三只军舰起义。行前陈问他有无把握,丁说:“把握在于北伐军手中,如进军顺利,职虽不才,此去即使不成功,起码可使其中立”陈深感其言,遂替他寻到一纸“特派专员”的委任书。
  
    民国19年,调查科转向特工行动,丁默村被派到上海,以“民党中学”校长的公开身份,直接领导一个直属情报小组,并与李世群出版《社会新闻》,专门刊登共产党人隐私的诬文,也攻击汪精卫。民国23年,蒋介石在军事委员会设“调查统计局”,丁默村由陈立夫援引任第三处处长,专管邮电检查。
  
    民国27年,共产党中央要员张国焘从延安叛逃武汉,陈立夫命丁默村主持“招待”。丁受重用,引起二处处长戴笠嫉妒,向蒋介石控告他贪污,招待费受到追查。不久,三处解散,丁默村以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衔寓于昆明养晦。
  
    是年,日本侵略者妄图扑灭上海抗日力量,拟组织一支特工队伍,丁默村被日本人选中。通过李世群拉线,丁默村于同年冬潜往上海与日本人挂钩。次年2月,丁默村投拜日本大本营特务部长土肥原贤二,提出破获“蓝衣社”及共产党地下组织方案的《上海特工计划》作为见面礼。土肥原贤二派晴气庆胤给予指导,复由大本营参谋总长下达《援助丁默村一派特务工作的训令》。至此,丁默村正式投靠日本侵略者,并与另一汉奸李世群合组“特工总部”于上海极司非尔路76号,丁、李分别为正、副主任。继与汪精卫合流,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抗日志土。日本记者称之为“婴儿见之都不敢出声的恐怖主义者”,国人则称为“丁屠夫”。
  
    民国28年8月,汪精卫伪国民党“六大”在"76”号秘密召开,丁默村被推选为中央委员,接着由汪提名任中央常委兼社会部部长。次年初,日寇召开“青岛会议”,丁默村被推为“还都筹备委员会”委员。民国29年2月1日,丁任汪精卫和日本的“东亚联盟中国总会”所属“社会福利委员会”主任委员。翌年,丁默村发表《岁首感言》一文,主张惟有“东亚会战”胜利,东亚民族才能“解放”。同时,夸耀日军战功,鼓吹整军建国,加强训练,与日军并肩作战,实现“大东亚共荣圈”。民国32年,丁默村任“汪伪”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委员,参与伪国策的制定,是“中日基本条约”,“中日满同盟条约”,及对英、美宣战的主谋者之一。
  
    是年11月,汪精卫死,陈公博继任,丁默村于次年1月兼任伪最高国防会议秘书长。5月,调任伪浙江省省长、省党部主任委员、驻杭州“绥靖公署”主任、省保安司令,集党、政、军权于一身。时值日寇侵华崩溃前夕,丁默村复与日本特务中岛信一,策划组织突击队。同时,谋取后路,千方百计与蒋介石的“军统”头子戴笠、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联系,并通过戴、顾向蒋介石保证:“决心以原样的浙江归还中央,决不让共产党抢去”。
  
    民国34年8月下旬,蒋介石任命丁默村为军事委员会浙江地区军事专员。9月30日,蒋介石将他与另一大汉奸周佛海逮捕,一并解到重庆白公馆监禁。民国35年7月,押往南京老虎桥监狱。民国36年2月8日,丁默村被国民政府首都高等法院判处死刑,时年46岁。
  

  
    《色·戒》原著只有区区一万多字,但张爱玲前后修改了近30年,《色·戒》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其中隐藏了多少张爱玲本人的情感?要想改编成电影,有多少困难?  
    小说描写了一场未遂的暗杀事件的全过程。易先生回家———王佳芝在和太太们打牌———两人都离开了———暗杀始末———易先生晚上回到家中,就是这么半天左右的事儿。这是小说本身的故事。往前可以延伸为一个长得多的过程:在香港,王佳芝所在的小组,就打算接近易先生,但没能得手。我想要拍电影,光是现在的故事还不够,李安一定会向前推到这个地方为止,其实这是张爱玲早就安排好了的。
  
    张爱玲在《羊毛出在羊身上》中提示了两点,非常重要。第一,王佳芝并非职业特工,只是“玩票”。王佳芝凭一时爱国心的冲动,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就干起特工来了。小说里只有一个职业特工,就是组织王佳芝暗杀易先生的人。相比之下,王佳芝就太不专业,所以才会感情用事,导致行动失败,自己也送了命。
  
    第二,张爱玲强调,王佳芝在香港“第一次企图行刺不成,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是为了乔装已婚妇女,失身于同伙的一个同学。对于她失去童贞的事,这些同学的态度相当恶劣———至少予她的印象是这样———连她比较最有好感的邝裕民都未能免俗,让她受了很大的刺激。不然也不至于在首饰店里一时动心,铸成大错。”王佳芝大概有生以来头一次有真正被人爱的感觉。有这样的背景,人物的心理变化才合理。
  
    《色·戒》中究竟有多少张爱玲本人的情感?
  
   
    这篇小说充分体现了作家的世界观、人生观,以及爱情观。“无情”是张爱玲对世界的总的看法;但是她又强调无情的背景下人物些许的情感体现,将这视为人生的必要支撑。这个特点,在《色·戒》里面表现得非常明显。王佳芝在首饰店,看见给她买首饰的易先生脸上“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她突然想,“这个人是真爱我的。”王佳芝死了之后,易先生回想起来,“她还是真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两个人的想法完全一样,就像张爱玲说的“如出一辙”。
  
    张爱玲的小说,第一个特点是心理刻画深刻,过去的《金锁记》、《茉莉香片》,整个故事情节,是由人物的心理活动来推动的,心理变化,导致了人物关系的变化,《色·戒》在这一点上很明显。第二个特点是结构严密,情节发展环环相扣,滴水不漏,《色·戒》尤其如此。还有一点不一样,这以后的小说更多强调人物面对命运的无奈,而之前,无论曹七巧,还是白流苏,都是敢做敢为,多少还有“英雄”的影子。《色·戒》写的正是人物面对命运的无奈。
  
    《色·戒》改编成电影可能遇到的问题?
      
    在张爱玲笔下有两副眼光,其一是人的眼光,比如王佳芝怎么想,易先生怎么想,这都是人的眼光;同时,还有另外一种眼光,就是俯视人类的,可以说是上帝的眼光,这也体现于《色·戒》之中。王佳芝是女主人公,在小说前半部,都是她的视点。但是小说写到她从首饰店出来,坐上人力车,遇到封锁,就不再写下去了。之后视点移到易先生那儿,说:“他一脱险马上一个电话打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枪毙了。”王佳芝就在这“统统枪毙”之中,简直微不足道,被一笔勾销了。这就是用上帝的眼光去看,可以形容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不知道这怎么在电影中表现出来,而这一笔,实在是太厉害,太精彩了。
口述:止庵



《色·戒》的背景
  
    《色·戒》写于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才发表。张爱玲的《传奇》以后的作品,大家都关注得不够,而对《倾城之恋》(blog)、《金锁记》这些前期作品关注过多。其实此后她还有很长一段创作历程,往往被忽视了。而《色·戒》恰恰是这个阶段张爱玲最重要的作品。
  
    虽然《色·戒》在社会上不大被关注,张迷还是很看重这个作品的,张爱玲自己还写过一篇关于《色·戒》的文章。张爱玲很少写文章为自己的作品辩护,为了《色·戒》,她专门写了一篇《羊毛出在羊身上》。她的小说发表之后,有人批评,她不同意,就写文章加以反驳。我觉得,因为这是她的得意之作,所以才不愿意受到误解。
  
    《色·戒》的原型
  
    《色·戒》是有原型的,比起张爱玲的其他小说,这里的原型更加切实。易先生的原型是丁默村,汪伪政权特务头子;王佳芝的原型是郑苹如,抗战前《良友画报》就登过她的照片,后来成为中统特工,参与刺杀丁默村,未获成功,反而被害。抗战后审判汉奸,丁默村被判处死刑,罪状之一就是杀害了郑苹如。这都是有记录可查的。郑苹如的后人现在也还在。
  
    关于《色·戒》的素材,张爱玲本人说:“这个故事的来历说来话长,有些材料不在手边,以后再谈。”我觉得我们也只能说到这儿为止。王佳芝不等于郑苹如,丁默村也不等于易先生,二人的关系更不等于当年历史人物之间的关系。否则的话,怎么还叫小说,岂不成了报告文学。
  
  三联生活周刊:你这次为什么要决定拍摄张爱玲的《色戒》?对你来说,最重要的创作因素是什么?
  
    李安:我觉得是剧本,剧本是中国电影最弱的一环,所以很多导演都在等好剧本,很多演员都在等好角色。对我来讲,剧本第一是选材、不是故事,我觉得故事很好编,角色也很容易塑造。但我需要一个题材让我能带着一群人保持一年的兴奋、很兴奋,让我觉得我必须拍一部电影来寻找答案,享受过程。本身的元素要让我能关心人生的很大问题。我要拍《色戒》,就因为大家提到抗日就慷慨激昂,只有张爱玲看透了这个东西。从女性的角度,一个女人去色诱汉奸,这个东西对我诱惑太大,我又兴奋了。电影是要吸引观众到一个黑盒子里来,要花钱花时间,必须要有新意才能让观众聚精会神地盯着大银幕,看两个钟头,这很重要。
  
    三联生活周刊:对道德标准的突破对你来说足够兴奋么?在很多人看来,在电影导演里,你是少见特别自律的人,但你也能拍出《断背山》。
  
    李安:道德对我不构成问题。最重要的是什么?勇气。到最后你有没有勇气触摸人性最幽微的地带?你怎样去触摸它。我的个性比较温和,我不会去做比较悲怆或者比较绝的事情,可是我的勇气和诚意让我可以去触摸这些题材。我不是很温柔的人,我觉得做人可以很温柔很中庸,做艺术不能手软。我喜欢像鹅的脖子一样,很圆润,但是底下折了三折,这样我觉得比较安心和对得起观众。这是我的个性。探索题材要大胆、要深,言别人不能言,掷地有声。


陶杰:精脍细炙尝《色,戒》
  
      千呼万唤,《色,戒》出场,二十多页的小说,拍成两个半小时的长戏,大家都看大师傅这席酒菜如何烹调。
    
      结果不但不令人失望,更是喜出望外。电影版《色,戒》,首先显示李安是一位补白的大师。就像万里长城,长期风沙侵蚀,农民拆卸,文革破坏,据说今天「万里」只剩三分一以下。许多颓砖败瓦,丢弃山头,空对一片苍烟日落的天空。
    
      小说版写得残缺模糊,就像只剩三分一的长城颓砖败瓦。李安的工作,是把这截长城修复起来,而且看上去,其用料和手工,不跟两千年前战国时代的长城建筑风格一模一样,也要像明朝的,看上去今古合一,天衣无缝。
    
      用文字来「填写」这篇小说尚且困难,何况精雕细琢的张体文字,要化为影像。怪不得导演说,拍《色,戒》耗尽精力,把导演和男主角梁朝伟都折腾得剩一把骨头加一张人皮。修复长城,哪里容易?但两个半小时的戏,细节逼真,枝叶丰盛,李安的补白不但把张爱玲这个如梦的短篇立体了,看完电影,回头再读小说,方悉李安不但是张爱玲的隔世知音,还更是转身托世,不禁拍案惊奇。
    
      电影版首先是惊人地忠于原著。几位女角的服饰打扮与张爱玲的小说一开头相同。打麻将的对白也基本保留,只是东裁一截,放到后面的章节,西割断一个画面,加插在别的地方。李安很细心,搭出来的上海街景,连四十年代在上海长大的老一辈人都觉得神似。香港大学的文学院接上计算机特技合成,像《生死恋》里那样的维多利亚港,当中连一段铃声叮叮的屈地街电车,看着看着就像回到战时的香港。
    
      女主角王佳芝在咖啡店里打出电话,发出暗号,回头赶去珠宝店:「她正踌躇期间,脚步慢了下来,一回头却见对街冉冉来了一辆,老远的就看见把手上拴着一只纸扎红绿白三色小风车,车夫是个高个头年轻人。」如此细节都拍进去了,在银幕上别见四十年代上海街头的风情。换了一个低手,粗枝大叶,必定忽略如此琐碎的描写。但少了这一句悲怆的情调,也就缺了一点点顽皮的点缀,这就是戏味。
    
      张爱玲细腻的文字,配上李安含蓄的戏味,威尼斯影展的评审和观众,没有看过原著,只能欣赏电影版一半的好。有几场戏编剧自己加的。例如王佳芝与男主角特务头子易先生日久生了一点情,在虹口的日本寿司店一场,在原著中没有。这场戏编导加了女主角向易先生唱了一首《天涯歌女》。
    
      如果真的要挑毛病,女主角汤唯开口的第一句:「天涯海角觅知音」,这「天涯海角」的那个「角」字,用国语发音念成了国语「睡觉」的那个「觉」。然而再听一遍周璇当年的录音原版本,周璇把天涯海角的那个「角」字,国语唱成了「绝」的那个音。
    
      这首歌三十年代末上海流行一时。论发音正确,汤唯在电影《色,戒》里念对了,周璇念错了。但因为周璇是上海人,上海话把「角」念成「绝」。原版本的插曲错有错着,就此保留下来。在国语中,只有「戏剧角色」的那个「角」字才念「绝」。汤唯念对了一个字,在当时的潮流中却是错的——这纯粹是鸡蛋里挑骨头,因为导演天生细心,故此不嫌吹毛求疵也研究一下上海话的发音学。
    
      梁朝伟的演技绝对国际级,整天板起一张脸孔,这样的脸谱绝不讨好。两个半小时的电影,同一个表情,观众容易看厌。但梁朝伟的一张苦脸却层次丰富:有时悲苦中带自怜,有时悲愁中闪过一丝奸险,有时在阴谲里却又浮现一腔顾影自怜的苦笑,尤其是在寿司店里听见王佳芝的唱歌。在日治时代,服务汪政府,不但在戴笠特工的暗杀阴影之下,自己也当杀人的勾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生命朝不保夕。所以说单看海报,见到梁朝伟演活了那个独立无二的夹心人的表情,就可以断定这部电影是成功了。
    
      汤唯饰演的王佳芝心理活动也更为丰富,更不易演好。一个在大陆文革后出生的中国女子,我当初认定,不可能捕捉得到民国那个风流时代举手投足的女性神韵。民国女子是别有一种气质的:归亚蕾、江青、夏梦、乐蒂,不论着一袭旗袍,还是在桌子边一坐下,手臂支着腮轻叹一声,都有一种一逝不返的末世风情。汤唯一个点烟的手势,看得出是导演严格要求下,来回NG几十次的。胡兰成在生,看了这个场面也会痴痴着迷。
    
      还是梁朝伟胜一筹。片子看到三分一,已经忘记了这是一个香港演员,真的以为他是汪伪时代的一个特务头子。那一头向后梳、涂上发蜡的发型,当年的陈公博就是这样子的。还有一个江西戏剧家熊式一,在英国翻译了中国戏剧《王宝钏》,当年在英国报纸注销的一张宣传照,一头涂满蜡乳的黑发那么向后梳,侧着头,样子与梁朝伟竟尔完全一样。至于场景中各大小道具摆设,从一张桌子到一个饼干罐子,亿万金元的制作,就该用在这等地方,如此心细如尘的认真追求,国语片自李翰祥之后已不复见。
    
      四十年代汪伪的上海,参考书不多,除了后来流落香港的记者金雄白所著的《汪政权的开场与收场》——这部巨著实为真正的旷世文献,令人读来掩卷唏嘘——还有就是高阳根据金着另写的小说《粉墨春秋》。但考究认真的高阳,在《粉墨春秋》也犯了粗疏的毛病——他写汪妻陈璧君呼唤丈夫,叫他「兆铭」。陈璧君出身岭南望族,民国时代大户人家的太太很少以名字呼唤丈夫,陈璧君当年叫汪精卫,不叫「兆铭」,也不叫「精卫」,而是唤他「三哥」,因为汪氏在兄弟中排行第三。何况革命时期,两人曾以兄妹相称。由此可见,历史细节考据之难。
    
      李安的《色,戒》欧洲观众会喜欢的,因为欧洲曾经沦陷过,美国观众大概看不进去,尤其加州,那里的生活太快乐了,全无阴暗面,怎懂得如此深沉的绝代情仇?但让西方观众见识一下四十年代中国人的风貌:不喧哗、不吐痰、说话有品味、不哄抢名牌,连当个所谓汉奸,也cool得像阿伦狄龙,真好!


《色戒》的感伤色欲
    
    【成英姝】  
    
      十四年前李安的《喜宴》上映时,宣传的焦点几乎都给金素梅露点这件事给拉了去,此番《色戒》的新闻点也不意外地集中在男女主角的床戏上,特别是大家都对梁朝伟的重点部位报以期待,当年媒体的品格,金素梅的露点画面是滴水不漏的。
    
      以十四年前的民风保守,加上金素梅那时是高知名度的女星,裸露胸部当然是很不情愿,面临很大的内心挣扎,为什么当时李安坚持《喜宴》里要有这一幕呢?冒着被外界批评,顾及演员的难处,但拍摄这一幕的必要,李安当时确实是一点都不动摇。至今犹记当时许多人质疑何必?噱头?但当时的我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在那相近的时间,我看了阿莫多瓦的《高跟鞋》,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部电影,也是我最常拿来在演讲中做剧本构思和拆解的范例,《高跟鞋》里有一幕,女主角在人妖夜总会的后台和这个男扮女装演员发生关系,说来话长,这中间涉及复杂的心理因素,女主角这一生活在母亲阴影底下,她做的许多事都在意图报复母亲和引起母亲的注意,这个人妖表演的角色其实就是摹仿母亲年轻时的形象(母亲是歌手)。而这个男人的真实身分是检察官(老天!你不得不佩服阿莫多瓦!)女主角后来怀了他的孩子。女主角在后台和这个男人见面,两人其实只是陌生人,但是在女主角说她已经很久没做爱以后,两人却干柴遇上烈火似的做爱起来,穿着衣服的女主角因为剧烈的动作露出双峰。这个场景其实很有震撼力,在离奇的剧情中透露出一种强烈的色欲。
    
      在《喜宴》里,金素梅和赵文瑄是假结婚,新婚之夜一个美丽的女人主动在一个男人面前裸露,两人没有情感关系,但以动物的本能来说,这是唤起色欲的场景,然而赵文瑄是同志,金素梅不知道,所以这一幕呈现原本女人的裸体所能召唤的雄性原始本能,具有关键的重要性,当然不能唬弄过去。可惜拍出来的结果,我得说,差强人意,这不能怪谁,以当时的年头,演员吓个半死,虽然清场了,大家还是扭扭捏捏,只能做到这个程度。
    
      《色戒》就不同了,若你问我《色戒》的床戏拍得如何,我很老实地回答:「很可观!」我这么说也许会被张迷骂死,或说我不懂张的小说(我本来就完全不是张迷),但我真的觉得电影实在比小说好看太多,精采太多,也复杂太多。不过这也算废话,因为原著不过是短短万把字的小说,剧情非常简单,李安很聪明选了如此一来发挥空间很大的作品,再者,他从原著里一定一开始就找到了他感觉耐人寻味的点。对一个年轻天真、还没识过男人的女孩来说,性的想象是什么?在为了国家、为了杀汉奸的理由下,豁出去和一个男人激情地做爱,那样的性爱是什么?
    
      邝裕民这个角色在原著里根本几乎算不上一个角色,电影里很奇妙,他被设计成成梁朝伟的对比,很可惜我怀疑王力宏不足以撑起这样一个位置的力道,所以这个角色的影响力变得很微弱。然而他跟女主角原本是可以有一段美好恋情的,如果时局不是这样,如果他们不是这这么幼稚的话,然而事实却变成他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被别人开苞,变成汉奸的情妇,和他痛恨的人一次又一次疯狂激情地做爱。
    
      不多说,在此更一步分析角色的内心就减低了大家自己去看自己领略的趣味。最后我只再提梁朝伟几句,他在本片的演出我只能用「惊人」、「前所未有」来形容,我从未见过一个男演员在床戏中能演绎那样令人痛彻心肺的孤独感,这样一个恶魔的内心,是千般恐惧和孤独的,纵使他在性爱上极力地企图以暴力宰制对方。那种压迫感实在让人不敢相信演员可以做到此。
    
      我说电影比小说好,多少也是我个人感觉,我并不喜欢张爱玲原著里这一男一女各自的世故狡猾,但是李安的版本,就是非常李安,比较隐晦,比较压抑,也许一样无奈,但更多细腻柔情的伤感。


蓝祖蔚:攀越张爱玲  
    
    
    李安的《色,戒》机关绵密,波涛汹涌,与张爱玲的原著形成强有力的拔河互动。
    
    张爱玲的小说一向难拍,从《倾城之恋》、《红玫瑰白玫瑰》、《怨女》到《半生缘》,她的文字魔障总是紧紧缠绕着台港导演,每个人在雕琢意像的同时,都臣服在张爱玲的文字障下,不得不用字幕卡夹杂几句书中精彩文句,因为那是导演们难以超越的意像考验。
    
    李安的《色,戒》却是唯一能够破除张爱玲魔障的创作者,他不用字卡,不死守小说章法,而是钻进了张爱玲的文字底层,挖出了意在言外的暗香,翻转出满室扑鼻的惆怅与幽恨。
    
    长篇小说因为事件多,人物杂,改编成电影,通常就得删砍挪移;短篇小说则是文意精炼,要扩大成为剧情长片,往往就得在不失原味的情况下加油添醋。
    
    李安接受纽约时报访问时曾说华文小说素重内敛暧昧,然而电影是另类媒体,意象不能太含蓄,先要让观众能够「看见」,既而明白。《色,戒》的功力就在看似意象明白,却还又蕴含更多的余韵,剪接的尺度拿捏尤其精准,刚巧站在「多一分则俗,少一分则涩」的临界点上,所有该交代的情节无不一一提点,却留下更多澎湃暗潮,冲撞着观众心田。
    
    《色,戒》小说把时空脉络精练地约束在一场牌局前后,思绪前后跳动;《色,戒》电影却精准切割成四年前和暗杀前后两个段落,并且界定成「彩排」与「正式搬演」两个层次,把小说人物的回溯意识推衍出层次鲜明的历史长河,改编手法极高明。
    
    话剧社演戏是第一段落的重头戏,原著中轻描淡写的一句:「她倒是演过戏,现在也还是在台上卖命,不过没人知道,出不了名。」却成了改编加料的线索,王佳芝(汤唯饰演)因为参加了话剧社,才认识了邝裕民(王力宏饰演)为首的一群血气方刚青年,才动了暗杀易生先(梁朝伟饰演)的念头,但是只靠青春血性,注定只能跌撞,难以成事。
    
    在爱国主义的大旗下,李安用半严谨半谐谑的喜剧手法表现王佳芝初试云雨情的懵懂与失落,少不更事的同学们杀先是见机行事,拔了菜刀就想上,后来甚且以众击寡,胡乱杀了人,跌撞让他们开了窍,也各自在「成人」祭典上付出了代价,建构了那年夏天的一场暗杀「练习曲」。
    
    经过两年的逃避、沈淀与筛汰,成长的肉身和与觉醒的灵魂才有可能迎接第二波的真实版暗杀行动。王佳芝继续着她的角色,所有的历练都成为她正式登台的能量,从练习曲到正式搬演,电影的进程有合理的逻辑演进,也才有了血肉花火的激溅。
    
    李安重视细节的控制工程也在《色,戒》人性洞察上展现信手拈来尽是文章的细腻深度:练习曲时期,幕后不但有国特监控,连易生先的亲信副官亦查觉了,学生的热情其实只是一场半吊子的暑假实习,一切只像场家家酒的游戏;跨进正式时期,幕后还是有汪政权特务监控一切,那则是暗含了政治斗争与权贵禁忌的并行线,随时可能翻盘的风云诡谲,透露着逼人窒息的盘算力道。
    
    至于女性的幽微心结更是入木三分。邝裕民原本与王佳芝互有好感,王佳芝要色诱易先生时,就得识人事解风情,所以得先破瓜,教会她男女之事,邝裕民是领导,不能假公济私,只好推出唯一有嫖妓经验的梁闰生(柯宇纶饰演),这场戏先是拍出了藉酒壮胆初试云雨情时的尴尬,继而又有王佳芝采取主动,得谙个中情味的狠绝,最后再在邝裕民壮胆偷吻,却被王佳芝一把推开,四年前邝裕民不愿毛遂自荐的胆怯与愚蠢,早已伤了王佳芝,女人心早已走过千山万水,唯有傻汉还在原地踏步,曾经沧海的女间谍,心中的感叹、惆怅与悲恨,已非昔日同志能够理解了,李安真是读透了原著中那句:「有一阵子她以为她可能会喜欢邝裕民,结果后来恨他,恨他跟那些人一样。」因为消化又吸收了,才又添加了那么些层次分明的好戏。
    
    当然,《色,戒》功力最深的层次还是在于梁朝伟与汤唯的互动。
    
    男女之间的暧昧趣味在在试探,李安的重点选择在小说中不曾出现的裁缝间里,汤唯要求梁朝伟改短衣袖,梁朝伟要求汤唯不要脱旗袍,都是交浅言深的逾矩越位对话,却已是眉来眼去的暗通款曲了;至于梁朝伟上了牌桌,先喂一张七万给汤唯吃,却硬被陈冲给碰了,转回到梁朝伟手上时,他硬是再打一张绝七万给汤唯吃,放水喂食,讨好放钩的挑情意味鲜明,顺道歪个头再记住汤唯电话,然后汤唯胡了牌,牌友气得推开梁朝伟的牌查看放水痕迹,每个角色都有戏,都有心念电转,李安在行云流水间写完了男女暧昧情事,懂麻将的人看得兴味盎然,不懂的人亦能察觉眉来眼去的电波流动,确是雅俗共赏了。
    
    针线绵密的剧本就要不时在小细节上见功夫,既有机锋,还要含情,才能打动人心,因而有了:梁朝伟不看电影,是因为暗的地方不去(寓意特务心虚);汤唯哭喊我恨你,多年不信人言的梁朝伟直说我相信(暗指心防已撤);餐厅人少是因为菜难吃,却因此才能相聚欢谈…《色,戒》中的男女攻防早已超越了特务心智,而是在男女拔河上动刀动枪见血肉了。
    
    汤唯在日本酒馆中的一首「天涯歌女」的小曲清唱更是神来一笔,透过「天涯海角觅知音…咱们俩是一条心…患难之交恩爱深」的明示,转进到「人生呀谁不惜青春,小妹妹似线郎似针,穿在一起不离分」的情爱期许,俗艳小曲却能宛转多情,汉奸落泪,观众惊叹,更堪称是电影歌曲的运用典范了。
    
    至于床戏心理学,更是层次分明了,张爱玲的文字中只有「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和「到女人的心里去的路通过阴道」两句线索,留给观众自己想象的空间,李安却从中铺陈出三段激情床戏,那就是他「要让观众能够看见,既而明白」的电影创意的具体实践了。
    
    第一场的小公馆幽会,小说只交代了屋主进了集中营,李安却是安排汤唯手抹壁橱,一抹就是一层灰,说明了那是久无人烟,不会有人打扰的僻静场所,这就是影像吸引文字精义,再推展出影像文法的高明功力。
    
    接下来,梁朝伟才拦腰索吻,汤唯却忙不迭护发,既而要自行宽衣,却被梁朝伟粗暴凌虐,展示了他享有雄性主宰优势的心情;后来的体位变化,则兼具了女性身心变化,以及男性双手血腥后的情绪泄忿,情欲人生有了准确对话。当然,就表演的层次而言,李安拿掉了传统床戏中那张遮盖演员器官和情绪的床单,不能再扭捏作态,写实主义和戏剧感情的双重要求,逼得演员必需将肢体和灵魂都更投入到角色的情境中,那真的就是一次跨越表演关卡的里程碑了。
    
    《色,戒》小说中的最后一句对白是易太太在牌桌上高声笑着:「不吃辣,怎胡得出辣胡。」《色,戒》电影也有这么一句对白,只用在易先生怅望着王佳芝的空床时在空间回荡的交谈声音,但是,李安却具体实践了「吃辣,又胡了辣胡」的意像与理论,因为《色,戒》的情欲戏,除了火辣,更展现了角色性格与心境,那些被媒体放大解读的床戏,有情有色,让人怦然心动,却无意渲染色情,而是逼见角色内心波涛;李安虽然剥光了演员外衣,却能够从肉身和汗水中直写灵魂。演员放心把自己交给李安,取得了艺术殿堂的入场卷,其实也是一种福气了。



《中国时报》
   如此浓烈的「色」,如此肃杀的「戒」
    
      「所有的尺寸都是真的,包括三轮车的牌照和牌照上面的号码。」李安说。
    
      我问的是,「色戒」里老上海街景是如何拍出来的。他说,他的研究团队下了很深的工夫,而上海制片厂也大手笔地重现了上海老街。
    
      抢救一段灰飞烟灭的历史
    
      「建筑材料呢?」「也是真的。」
    
      我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但是再追一句:「可是,街上两排法国梧桐是真的吗?」
    
      「一棵一棵种下去的。」李安说。
    
      他提醒我,第二次再看时,注意看易先生办公室里那张桌子。民国时代的桌子,他找了很久,因为大陆已经没有这样的东西。桌上所有的文具,包括一只杯子,都费了很大的工夫寻找。
    
      「你有没有注意到易先生办公桌后侧有一个很大的雕像?」
    
      啊?没有。
    
      「是钟馗。搞特务的都会放个钟馗在办公室里。」
    
      李安并非只是在忠实于张爱玲的原著,他是在设法忠实于一段灰飞烟灭的历史。易先生进出的门禁森严的后巷,还真的就是当年七十六号特务头子之一李士群的住宅后巷。
    
      香港又怎么拍的?香港的老街根本拆光了,大学生坐电车那些看起来像中环德辅道的镜头,怎么来的?
    
      「那是槟城和怡保。那里的街屋和老香港一样,但是保留得很完整,只是马来西亚的屋顶是斜的,所以要作些计算机处理。」
    
      戏里戏外人生层层交织
    
      「那电车怎么来的?」
    
      「特别做的,真的电车。」
    
      学生演戏的部分,是在香港大学陆佑堂里头拍的。一九一○年代的建筑,立在山头,仍旧风姿绰约。拍学生演戏的那一段,李安觉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因为影片里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在台北国立艺专第一次演话剧时所经历的:大学礼堂的舞台,纯真年轻的学生,从演戏里头发挥自己又找到自己的奇异经验,演完以后大伙兴奋地去吃宵夜,空空的街上下着小雨…
    
      李安在叙述,我看着他的眼睛,很大的眼睛,温煦、诚恳,但是很深刻。这里有好几层的人生和故事交叉重迭了:二十岁的李安和二十岁的王佳芝、邝裕民,过去的年轻演员李安和现在的年轻演员汤唯。从前和此刻,戏里和戏外,剧本和人生,层层交织。
    
      在寻找易先生的办公桌时,浮现在李安脑里的是「小时候爸爸会用的那种桌子。」「色戒」在寻找的,是爸爸的时代会看的电影,会哼的歌,会穿的衣服,会摆在书架上的书,还有民国的口音。一口京腔普通话的汤唯得上课改学南方的国语。梁朝伟、王力宏、汤唯上了三个月的课,要读「未央歌」、「蓝与黑」,要看尤敏主演的「星星月亮太阳」,要听当时的流行音乐,要读戴笠和胡兰成的传记和作品,要熟悉张爱玲作品里的每一个字,要进入一个有纵深的、完整的历史情境。
    
      现在若不拍就会永远沉没
    
      很深地「浸泡」在那个历史情境里,李安说,拍到后来,几乎有点被「附身」的感觉。「是张爱玲的作品找我,不是我找它。这段历史,就是要被留下来。」
    
      「可是他们这个年龄的人距离那个时代,太遥远了。」似乎说得口都干了,他喝了一口茶,继续,「我们这一代还知道一点点,我们这一代不拍这电影,将来,就永远不可能了。」
    
      我看着李安。这是香港中环的四季酒店,接近晚上十一点,我突然发现了「色戒」是什么。
    
      它是李安个人的「抢救历史」行动。也许是张爱玲小说里人性的矛盾吸引了他,也许是张爱玲离经叛道的价值观触动了他,也许是小说的电影笔法启发了他,但是,真正拍起来,却是一个非常个人的理由,使得他以「人类学家」的求证精神和「历史学家」的精准态度去「落实」张爱玲的小说,把四○年代的民国史──包括它的精神面貌和物质生活,像拍纪录片一样写实地纪录下来。他非常自觉,这段民国史,在香港只是看不见的边缘,在大陆早已湮没沉埋,在台湾,逐渐被去除、被遗忘,被抛弃,如果他不做,这一段就可能永远地沉没。他在抢救一段他自己是其中一部分的式微的历史。
    
      把张爱玲褪色的胶卷还原
    
      「话剧团的部分在港大陆佑堂拍,你知道陆佑是什么人吗?」
    
      他摇头。
    
      「你记得民国五十三年,有架飞机因为劫机在台中附近掉下来,死了五六十个人,很多电影圈的重要人物,里面有个人叫陆运涛?」
    
      「当然知道,」李安说,「他是电懋电影的创立人,『星星月亮太阳』就是他的。他那时先来花莲,还有雷震跟赵雷,我那时九岁,还跟他们一起照相,印象很深刻。」
    
      「陆佑,就是陆运涛的父亲。」
    
      啊…他不说话了,可是我们可能都在想一样的事情:历史的许多蛛丝马迹,看似互不相关,却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蓦然浮现,彷佛它找到了你。张爱玲在一九三九年拎着一支大皮箱来到港大校园,许地山是她的系主任。战火开打时,她在陆佑堂的临时医院里作学生看护,外表清纯的女学生心里深藏着一个人性X光照相机,喀擦喀擦拍下人世的荒芜。二十几岁的港大女生张爱玲,是否料到七十年后在陆佑堂,有个李安试图把她褪色的胶卷还原?
    
      床戏演得那样真实,那样彻底,使我对两位演员肃然起敬,但是,如果不是演员对导演有极度的信任,这样没有保留的演出是做不到的。李安是如何说服演员在这部电影里,激烈而直接的性,是必要的呢?
    
      我相信它的必要。
    
      猎人与猎物角色很吊诡
    
      更「严重」的是,女特工之所以动情,那情却也不是一般浪漫小说里的纯纯的爱,而是,性爱。「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征服一个男人通过他的胃,「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如果王佳芝背叛了她的同志,是由于她纯纯的爱,她还可能被世俗谅解甚至美化,但是,她却是因为性的享受,而产生情,而背叛大义,这,才是真正的离经叛道,才是小说真正的强大张力所在。「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就权力的掌控而言,易先生是「猎人」,王佳芝是「猎物」;就肉体的释放而言,王佳芝可能是「猎人」,易先生是「猎物」。
    
      因为有如此浓烈的「色」,才会有危险而肃杀的「戒」。易先生把一枚「戒指」圈在王佳芝的手指上,究竟是易先生施「戒」于王,还是王是易先生的「戒」,恐怕是一个辩证关系、互为连环。「虎」和「伥」是什么关系?「伥」和「娼」又是什么关系?在小说里,性写得隐晦,但是张爱玲彷佛给李安写了导演指示;「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是一个写在剧本旁边的导演指示。导演完全看见了性爱在这出戏里关键的地位,所有的戏剧矛盾和紧张,其实都源自这里。
    
      性爱精准拿捏张力濒断裂
    
      李安对性爱的拿捏,非常精准。头一场床戏的暴虐或可被批评为缺乏创意,因为专家会指出,这种性的暴虐在纳粹电影里常会出现,用来凸显「权势就是春药」的主题。但是在其后的床戏中,两人身体之极尽缠绕交揉而神情之极尽控制紧绷,充分呈现了两人对自己、对命运的态度:易先生对战事早有坏的预感,知道自己前途堪虞。王佳芝更是走在火烫的刀山上,命提在手里。两人的表情,有绝望的神色,性爱,是亡命之徒的唯一救赎也是最后一搏;加上一张床外面的世界是狼犬和手枪,暗杀和刑求,阴雨绵绵,「色」与「戒」在这里做最尖锐的抵触对峙,李安把戏剧的张力拉到接近断裂边缘。
    
      张爱玲曾经深爱胡兰成,胡兰成曾经伤害张爱玲。张爱玲对于「汉奸」胡兰成,有多么深的爱和恨?不敢说,但是在「色戒」里,王佳芝身上有那么多张爱玲的影子,而易先生身上又无法不令人联想胡兰成。
    
      「色戒」会让张爱玲涂涂写写三十年,最后写出来,又是一个藏的比露的多得多的东西,太多的欲言又止,太多的语焉不详,太复杂的情感,太暧昧的态度,从四十年代她刚出道就被指控为「汉奸文人」这段历程来看,「色戒」可能真是隐藏着最多张爱玲内心情感纠缠的一篇作品。
    
      深度掌镜窥见极致艺术
    
      「色戒」,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写郑苹如和丁默?的故事,实际上,那幽微暗色的心理世界,那爱与恨、「猎人与猎物」、「虎与伥」的关系、那「终极的占有」,写的哪里是郑苹如和丁默?呢?李安说,他让梁朝伟揣摩易先生角色时,是让他把丁默?、李士群、胡兰成、戴笠四个人的特质揉合在一起的。汤唯演的,是王佳芝和张爱玲的重迭。
    
      

[ 本帖最后由 naughtybaby 于 2-10-2007 17: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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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3-10-2007 19:26:46 | 只看该作者
电驴上都是假的!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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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楼主| 发表于 3-10-2007 23:38:42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3 laowantong 的帖子

所以还没下,这种最好等到DVD出来后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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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6-10-2007 16:40:19 | 只看该作者
马英九看完流泪 《色戒》在台湾掀政治风暴

在《色,戒》还没上映前,没有人会事先猜到,这部电影最火爆的不是情色,而是它的政治。没有人会想到《色,戒》会掀起政治风暴。台湾绿营的一些舆论,开始批评李安,说他的《色,戒》没有讲“台语”,没有“台湾优先”,却只是讲一些“中国人抗战的故事”。马英九在看完电影后,流下了热泪,说《色,戒》表现了中国人的民族大义,立刻被绿营媒体所严厉批判,说他“太政治化”了,根本不懂文学与电影。而陈水扁也一反先例,没有像上一次李安挟《断背山》之誉归来时,在“总统府”接见他。

  从更深一层看,李安的《色,戒》演绎,让绿营感到芒刺在背。因为《色,戒》拍出了“中国悲情”,还原了台湾问题的根源,让全球观众重温那段历史,了解数亿中国人在日本军国主义铁蹄下的生存状态。一些“台独”人士所颂扬的日本殖民统治,曾经被无数中国人所抵抗,而最终的抗战胜利,也使台湾从日本人统治中解放出来。

  因而《色,戒》中最浓烈的不是它的“色”,而是它的“中国悲情”,床上戏无论多么激烈,无论多么欲仙欲死,也只是两个人的博弈与命运。但《色,戒》的背景,却是牵涉到几亿中国人在沦为亡国奴之际的博弈与命运轨迹。

  这部电影对两岸三地的观众来说,勾起了心中的中华情怀;在漆黑的电影院中,发现那些湮灭了的历史集体记忆突然闪亮起来。尤其是香港观众,更没想到香港大学和抗战的关系,也听到熟悉的广东话,竟然是电影中暗杀的密码。那天《色,戒》在香港首映,为香港大学慈善筹款。电影中出现了香港大学的场景,也有香港雨夜的电车,以及一些早已飘远的时代氛围。

  那是一九四零年间,中国抗战已打了三年,沦丧了半壁江山。香港也在危卵之下,日军进占也是迫在眉睫(日军是在一九四一年底偷袭珍珠港,也随即攻陷香港)。在这风雨飘摇的岁月,李安的《色,戒》展现当时港大校园的感觉,那些在广州沦陷后逃到香港的岭南大学学生,在港大借读,并上演爱国话剧。那天晚上港大的陆佑堂挤满了人,大家在看这些青年学生慷慨激昂的演出,演到高潮时,剧中的一句对白“中国不能亡!”立刻引起台下观众的巨大共鸣,其中一人在席中站起来呼应:“中国不能亡!”然后全场观众也起立大喊:“中国不能亡!”

  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中,汤唯演的岭南大学学生,才有这样强烈的意志,去用自己的身躯和灵魂,投身更险恶的特务战场。一名美丽的大学生为何甘愿去当一名杀手,还先要自己“破瓜”失身,再学习以美人计色诱,身陷最危险的处境。李安的电影,并不是一般的港产片那种“非历史”的,无厘头式的打打杀杀,而是一环扣一环地呈现她的杀机,如何一步一步地目睹国土沦亡,眼看一车又一车的国军开往前线,而自己只能在风雨飘摇的香港读书,在香港大学陆佑堂演一出爱国剧,之后流离失所到了上海,又要耻辱地面对沦陷区的生活,看老百姓越过外白渡桥时要向日本皇军鞠躬,学校里也开始强迫学日文,戏院里也要演日本占领军的政治宣传片……

  对那些青春的肉体来说,没有什么比走上这个特殊的战场更能燃烧生命的理想。李安心中的女主角,融合了郑苹如和张爱玲的角色,承载了中国近代史的悲情,责任与荣誉,逐渐走向情欲与死亡交缠的世界,也让二零零七年的全球华人,感受那种绝望与希望交缠的时代氛围。

  正是这样的“中国悲情”,使这位大学生走向危险的道路。她差不多成功了,让那位大汉奸、特务头子动了情,让他和她不仅在床上缠绵,还让他意乱情迷,在搞特务杀人及审讯俘虏时,在满地血腥的情景中,还想到她的倩影,闻到她的气味。但他的情也勾起了她的情,使她在最后的关头功亏一篑。

  她在恐惧与痛恨中陷入情欲的漩涡,也陷入情爱的幻象诱惑中,并且最后付出死亡的代价。她那些热血沸腾的同学,也和她一起被绑赴刑场。让青春的激情,化为一股历史的悲情,深深地印刻在全球华人的心版上。

  电影悲剧的源头不仅是个人性格的悲情,也是源于一幕大时代的中国悲情。没有这样的大时代的悲情,就没有这样的悲情杀手。没有悲情的中国,就没有这样的悲情色戒。

  而这一历史视角也颠覆了绿营的论述。近年“台独”所强调的“台湾悲情”,发现必须面对它过去所不愿意面对的“中国悲情”。李安的《色,戒》以浓彩重墨,重现那段在台湾早已被压抑和遗忘的历史,也掀起了一场意外的政治风暴。(邱立本)

  (作者系《亚洲周刊》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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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7-10-2007 13:14:4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5 眼镜高个子 的帖子

强大的分析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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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7-10-2007 22:13:36 | 只看该作者
到底什么时候能在澳洲上映啊. 不是说9月全球同步上映的么!!

十分想体验一下,坐在电影院里, 听着熟悉的中文, 而旁边的老外只能盯着字母的那种快感,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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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8-10-2007 02:26:39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小葵 于 7-10-2007 21:13 发表
到底什么时候能在澳洲上映啊. 不是说9月全球同步上映的么!!

十分想体验一下,坐在电影院里, 听着熟悉的中文, 而旁边的老外只能盯着字母的那种快感,哈哈哈


里面还有很多地方讲上海话和广东话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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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8-10-2007 04:30:22 | 只看该作者
刚看完回到HOTEL ( 在HK看得全版 )

觉得能拿金熊不简单 老外能看懂这么复杂的特定时空下的中国历史? 佩服

作爱场面确实厉害 。。。就是感觉发生得有点突兀, 估计偶比较老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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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8-10-2007 12:30:21 | 只看该作者
色,戒》在台湾、香港可以说是一面倒,得到许多肯定,但是在美国有部分影评却认为《色,戒》过长,令人想睡,对于这些评论,同样也是美国人的制作人就认为,应该对于外来文化保持开放态度,在美国拍片多年的影星陈冲更表示,这早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色,戒》首映会上,李安大导演的光彩锋芒毕露,虽然曾说不是这么在乎美国票房,但是李安也知道,这确实影响到奥斯卡的角逐。李安表示,“啊!就顺水推舟吧!看看它在美国演得怎样。”
 
  美国的《纽约时报》在影评中一开始就提到,《色,戒》是一部令人想睡,剧情缓慢的片子,著名的《综艺报》也指出长达两个半小时的《色,戒》,实在是很冗长的拖戏戏码,《纽约邮报》甚至只给了一点五颗的评价,对此,《色,戒》制作人表示不平。

  《色,戒》制作人 Jamse Schamus说,“你知道吗?我是合作成员之一,我都不能完全了解了,影评他们只是不了解剧情,只是没有理解意义,就这要想,这是很奇怪的,我觉得在这国家的人,应该对外来文化持开放态度。”

  文化上的差异,加上历史上的复杂性,似乎成了主因,很早就到美国发展的影星陈冲,对于美国影评倒是平淡以对。

  陈冲表示,“我想李安导演这次是要冲出自己原来的境界,我觉得这是我们早意料的。”

  不止如此,《色,戒》所呈现的历史文化背景是否能引起美国观众的共鸣,李安近日更率直地回答:“(美国)观众能看懂一半就不错了”。他补充说:“一部电影不可能让所有的观众都满意,每个人的吸收程度也因人而异,能瞭解多少是不能勉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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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8-10-2007 12:30:4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mite 于 8-10-2007 03:30 发表
刚看完回到HOTEL ( 在HK看得全版 )

觉得能拿金熊不简单 老外能看懂这么复杂的特定时空下的中国历史? 佩服

作爱场面确实厉害 。。。就是感觉发生得有点突兀, 估计偶比较老土 。。。

用不着老外看懂,老谋子能看懂就行啦
香港现在是在电影院就能看到吗?
还是什么碟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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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8-10-2007 14:57:40 | 只看该作者
老麦在HK? 弄个DVD回来倒卖,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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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8-10-2007 15:22:47 | 只看该作者
偶月底到HK, 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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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8-10-2007 22:20:40 | 只看该作者
今天有个德国同事 说看过了 很好看
好像看懂了一样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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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9-10-2007 00:35:03 | 只看该作者
张爱玲短篇小说《色•戒》全文
2007年09月19日 15:45:14  来源:新华网综合


【字号 大 中 小】 【我要打印】 【我要纠错】 【Email推荐: 】


【内容简介】张爱玲的短篇小说《色·戒》写于1950年,故事发生在抗战期间的上海,一群进步青年为刺杀汉奸特务头子易先生,派出最漂亮的女子王佳芝实施“美人计”。但在刺杀就要得手之际,剧情却戏剧性地发生逆转——王佳芝在老易为她买钻戒的过程中深受感动而改变初衷。

这部小说深得张爱玲的喜爱,她虽然在1950年就完成书稿,但是却经过近30年不断修改,直到1978年才将这篇小说和其他两个小故事《相见欢》、《浮花浪蕊》结集成《惘然记》出版。张爱玲在卷首语写道:“这个小故事曾经让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写的过程中,丝毫也没有意识到三十年过去了,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麻将桌上白天也开着强光灯,洗牌的时候一只只钻戒光芒四射。白桌布四角缚在桌腿上,绷紧了越发一片雪白,白得耀眼。酷烈的光与影更托出佳芝的胸前丘壑,一张脸也经得起无情的当头照射。稍嫌尖窄的额,发脚也参差不齐,不知道怎么倒给那秀丽的六角脸更添了几分秀气。脸上淡妆,只有两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涂得亮汪汪的,娇红欲滴,云鬓蓬松往上扫,后发齐肩,光着手臂,电蓝水渍纹缎齐膝旗袍,小圆角衣领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样。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蓝宝石的“纽扣”耳环成套。

左右首两个太太穿着黑呢斗篷,翻领下露出一根沉重的金链条,双行横牵过去扣住领口。战时上海因为与外界隔绝,兴出一些本地的时装。沦陷区金子畸形的贵,这么粗的金锁链价值不赀,用来代替大衣纽扣,不村不俗,又可以穿在外面招摇过市,因此成为汪政府官太太的制服。也许还是受重庆的影响,觉得黑大氅最庄严大方。

易太太是在自己家里,没穿她那件一口钟,也仍旧“坐如钟”,发福了,她跟佳芝是两年前在香港认识的。那时候夫妇俩跟着汪精卫从重庆出来,在香港耽搁了些时。跟汪精卫的人,曾仲鸣已经在河内被暗杀了,所以在香港都深居简出。

易太太不免要添些东西。抗战后方与沦陷区都缺货,到了这购物的天堂,总不能入宝山空手回。经人介绍了这位麦太太陪她买东西,本地人内行,香港连大公司都要讨价还价的,不会讲广东话也吃亏。他们麦先生是进出口商,生意人喜欢结交官场,把易太太招待得无微不至。易太太十分感激。珍珠港事变后香港陷落,麦先生的生意停顿了,佳芝也跑起单帮来,贴补家用,带了些手表西药香水丝袜到上海来卖。易太太一定要留她住在他们家。

“昨天我们到蜀腴去——麦太太没去过。”易太太告诉黑斗篷之一。

“哦。”

“马太太这有好几天没来了吧?”另一个黑斗篷说。

牌声劈啪中,马太太只咕哝了一声“有个亲戚家有点事”。

易太太笑道:“答应请客,赖不掉的。躲起来了。”

佳芝疑心马太太是吃醋,因为自从她来了,一切以她为中心。

“昨天是廖太太请客,这两天她一个人独赢,”易太太又告诉马太太。“碰见小李跟他太太,叫他们坐过来,小李说他们请的客还没到。我说廖太太请客难得的,你们好意思不赏光?刚巧碰上小李大请客,来了一大桌子人。坐不下添椅子,还是挤不下,廖太太坐在我背后。我说还是我叫的条子漂亮!

她说老都老了,还吃我的豆腐。我说麻婆豆腐是要老豆腐嘛!

嗳哟,都笑死了!笑得麻婆白麻子都红了。”

大家都笑。

“是哪个说的?那回易先生过生日,不是就说麻姑献寿哩!”马太太说。

易太太还在向马太太报道这两天的新闻,易先生进来了,跟三个女客点头招呼。

“你们今天上场子早。”

他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房间那头整个一面墙上都挂着土黄厚呢窗帘,上面印有特大的砖红凤尾草图案,一根根横斜着也有一人高。周佛海家里有,所以他们也有。西方最近兴出来的假落地大窗的窗帘,在战时上海因为舶来品窗帘料子缺货,这样整大匹用上去,又还要对花,确是豪举。人像映在那大人国的凤尾草上,更显得他矮小。穿着灰色西装,生得苍白清秀,前面头发微秃,褪出一只奇长的花尖;鼻子长长的,有点“鼠相”,据说也是主贵的。

“马太太你这只几克拉——三克拉?前天那品芬又来过了,有只五克拉的,光头还不及

你这只。”易太太说。

马太太道:“都说品芬的东西比外头店家好嘛!”

易太太道:“掮客送上门来,不过好在方便,又可以留着多看两天。品芬的东西有时候倒是外头没有的。上次那只火油钻,不肯买给我。”说着白了易先生一眼。“现在该要多少钱了?火油钻没毛病的,涨到十几两、几十两金子一克拉,品芬还说火油钻粉红钻都是有价无市。”

易先生笑道:“你那只火油钻十几克拉,又不是鸽子蛋,‘钻石’墨,也是石头,戴在手上牌都打不动了。

牌桌上的确是戒指展览会,佳芝想。只有她没有钻戒,戴来戴去这只翡翠的,早知不戴了,叫人见笑——正眼都看不得她。

易太太道:“不买还要听你这些话!”说着打出一张五筒,马太太对面的黑斗篷啪啦摊下牌来,顿时一片笑叹怨尤声,方剪断话锋。

大家算胡子,易先生乘乱里向佳芝把下颏朝门口略偏了偏。

她立即瞥了两个黑斗篷一眼,还好,不像有人注意到。她赔出筹码,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忽道:“该死我这记性!约了三点钟谈生意,会忘得干干净净。怎么办,易先生先替我打两圈,马上回来。”

易太太叫将起来道:“不行!哪有这样的?早又不说,不作兴的。”

“我还正想着手风转了。”刚胡了一牌的黑斗篷呻吟着说。

“除非找廖太太来。去打个电话给廖太太。”易太太又向佳芝道:“等来了再走。”

“易先生替我打着。”佳芝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了,约了个掮客吃咖啡。”

“我今天有点事,过天陪你们打通宵。”易先生说。

“这王佳芝最坏了!”易太太喜欢连名带姓叫她王佳芝,像同学的称呼。“这回非要罚你。请客请客!”

“哪有行客请坐客的?”马太太说。“麦太太到上海来是客。”

“易太太都说了。要你护着!”另一个黑斗篷说。

她们取笑凑趣也要留神,虽然易太太的年纪做她母亲绰绰有余,她们从来不说认干女儿的话。在易太太这年纪,正有点摇摆不定,又要像老太太们喜欢有年青漂亮的女性簇拥的众星捧月一般,又要吃醋。

“好好,今天晚上请客,”佳芝说。“易先生替我打着,不然晚上请客没有你。”

“易先生帮帮忙,帮帮忙!三缺一伤阴骘的。先打着,马太太这就去打电话找搭子。”

“我是真有点事,”说起正事,他马上声音一低,只咕哝了一声。“待会还有人来。”

“我就知道易先生不会有工夫,”马太太说。

是马太太话里有话,还是她神经过敏?佳芝心里想。看他笑嘻嘻的神气,也甚至于马太太这话还带点讨好的意味,知道他想人知道,恨不得要人家取笑他两句。也难说,再深沉的人,有时候也会得意忘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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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9-10-2007 00:35:55 | 只看该作者
这太危险了。今天再不成功,再拖下去要给易太太知道了。

她还在跟易太太讨价还价,他已经走开了。她费尽唇舌才得脱身,回到自己卧室里,也没换衣服,匆匆收拾了一下,女佣已经来回说车在门口等着。她乘易家的汽车出去,吩咐司机开到一家咖啡馆,下了车便打发他回去。

时间还早,咖啡馆没什么人,点着一对对杏子红百折绸罩壁灯,地方很大,都是小圆桌子,暗花细白麻布桌布,保守性的餐厅模样。她到柜台上去打电话,铃声响了四次就挂断了再打,怕柜台上的人觉得奇怪,喃喃说了声:“可会拨错了号码?”

是约定的暗号。这次有人接听。

“喂?”

还好,是邝裕民的声音。就连这时候她也还有点怕是梁闰生,尽管他很识相,总让别人上前。

“喂,二哥,”她用广东话说。“这两天家里都好?”

“好,都好。你呢。”

“我今天去买东西,不过时间没一定。”

“好,没关系。反正我们等你。你现在在哪里?”

“在霞飞路。”

“好,那么就是这样了。”

片刻的沉默。

“那没什么了?”她的手冰冷,对乡音感到一丝温暖与依恋。

“没什么了。”

“马上就去也说不定。”

“来得及,没问题。好,待会见。”

她挂断了,出来叫三轮车。

今天要是不成功,可真不能再在易家住下去了,这些太太们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也许应当一搭上他就找个什么借口搬出来,他可以拨个公寓给她住,上两次就是在公寓见面,两次地方不同,都是英美人的房子,主人进了集中营。但是那反而更难下手了——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要来也是忽然从天而降,不然预先约定也会临时有事,来不成。打电话给他又难,他太太看得紧,几个办公处大概都安插得有耳目。便没有,只要有人知道就会坏事,打小报告讨好他太太的人太多。

不去找他,他甚至于可以一次都不来,据说这样的事也有过,公寓就算是临别赠品。他是实在诱惑太多,顾不过来,一个眼不见,就会丢在脑后。还非得钉着他,简直需要提溜着两只乳房在他跟前晃。

“两年前也还没有这样哩,”他拥着吻着她的时候轻声说。

他头偎在她胸前,没看见她脸上一红。

就连现在想起来,也还像给针扎了一下,马上看见那些人可憎的眼光打量着她,带着点会心的微笑,连邝裕民在内。

只有梁闰生佯佯不睬,装作没注意她这两年胸部越来越高。演过不止一回的一小场戏,一出现在眼前立刻被她赶走了。

到公共租界很有一截子路。三轮车踏到静安寺路西摩路口,她叫在路角一家小咖啡馆前停下。万一他的车先到,看看路边,只有再过去点停着个木炭汽车。

这家大概主要靠门市外卖,只装着寥寥几个卡位,虽然阴暗,情调毫无。靠里有个冷气玻璃柜台装着各色西点,后面一个狭小的甬道灯点得雪亮,照出里面的墙壁下半截漆成咖啡色,亮晶晶的凸凹不平;一只小冰箱旁边挂着白号衣,上面近房顶成排挂着西崽脱换下来的线呢长夹袍,估衣铺一般。

她听他说,这是天津起士林的一号西崽出来开的。想必他拣中这一家就是为了不会碰见熟人,又门临交通要道,真是碰见人也没关系,不比偏僻的地段使人疑心,像是有瞒人的事。

面前一杯咖啡已经冰凉了,车子还没来。上次接了她去,又还在公寓里等了快一个钟头他才到。说中国人不守时刻,到了官场才登峰造极了。再照这样等下去,去买东西店都要打烊了。

是他自己说的:“我们今天值得纪念。这要买个戒指,你自己拣。今天晚了,不然我陪你去。”那是第一次在外面见面。

第二次时间更逼促,就没提起。当然不会就此算了,但是如果今天没想起来,倒要她去绕着弯子提醒他,岂不太失身份,煞风景?换了另一个男人,当然是这情形。他这样的老奸巨滑,决不会认为她这么个少奶奶会看上一个四五十岁的矮子。

不是为钱反而可疑。而且首饰向来是女太太们的一个弱点。她不是出来跑单帮吗,顺便捞点外快也在情理之中。他自己是搞特工的,不起疑也都狡兔三窟,务必叫人捉摸不定。她需要取信于他,因为迄今是在他指定的地点会面,现在要他同去她指定的地方。

上次车子来接她,倒是准时到的。今天等这么久,想必是他自己来接。倒也好,不然在公寓里见面,一到了那里,再出来就又难了。除非本来预备在那里吃晚饭,闹到半夜才走——但是就连第一次也没在那里吃饭。自然要多耽搁一会,出去了就不回来了。怕店打烊,要急死人了,又不能催他快着点,像妓女一样。

她取出粉镜子来照了照,补了点粉。迟到也不一定是他自己来。还不是新鲜劲一过,不拿她当桩事了。今天不成功,以后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又看了看表。一种失败的预感,像丝袜上一道裂痕、阴凉地在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

斜对面卡位上有个中装男子很注意她。也是一个人,在那里看报。比她来得早,不会是跟踪她。估量不出她是什么路道?戴的首饰是不是真的?不大像舞女,要是演电影话剧的,又不面熟。

她倒是演过戏,现在也还是在台上卖命,不过没人知道,出不了名。

在学校里演的也都是慷慨激昂的爱国历史剧。广州沦陷前,岭大搬到香港,也还公演过一次,上座居然还不坏。下了台她兴奋得松弛不下来,大家吃了宵夜才散,她还不肯回去,与两个女同学乘双层电车游车河。楼上乘客稀少,车身摇摇晃晃在宽阔的街心走,窗外黑暗中霓虹灯的广告,像酒后的凉风一样醉人。

借港大的教室上课,上课下课挤得黑压压的挨挨蹭蹭,半天才通过,十分不便,不免有寄人篱下之感。香港一般人对国事漠不关心的态度也使人愤慨。虽然同学多数家在省城,非常近便,也有流亡学生的心情。有这么几个最谈得来的就形成了一个小集团。汪精卫一行人到了香港,汪夫妇俩与陈公博等都是广东人,有个副官与邝裕民是小同乡。邝裕民去找他,一拉交情,打听到不少消息。回来大家七嘴八舌,定下一条美人计,由一个女生去接近易太太——不能说是学生,大都是学生最激烈,他们有戒心。生意人家的少奶奶还差不多,尤其在香港,没有国家思想。这角色当然由学校剧团的当家花旦担任。

几个人里面只有黄磊家里有钱,所以是他奔走筹款,租房子,借车子,借行头。只有他会开车,因此由他充当司机。

欧阳灵文做麦先生。邝裕民算是表弟,陪着表嫂,第一次由那副官带他们去接易太太出来买东西。邝裕民就没下车,车子先送他与副官各自回家——副官坐在前座——再开她们俩到中环。

易先生她见过几次,都不过点头招呼。这天第一次坐下来一桌打牌,她知道他不是不注意她,不过不敢冒昧。她自从十二三岁就有人追求,她有数。虽然他这时期十分小心谨慎,也实在别狠了,蛰居无聊,心事重,又无法排遣,连酒都不敢喝,防汪公馆随时要找他有事。共事的两对夫妇合赁了一幢旧楼,至多关起门来打打小麻将。

牌桌上提起易太太替他买的好几套西装料子,预备先做两套。佳芝介绍一家服装店,是他们的熟裁缝。“不过现在是旺季,忙着做游客生意,能够一拖几个月,这样好了,易先生几时有空,易太太打个电话给我,我去带他来。老主顾了,他不好意思不赶一赶。”临走丢下她的电话号码,易先生乘他太太送她出去,一定会抄了去,过两天找个借口打电话来探探口气,在办公时间内,麦先生不在家的时候。

那天晚上微雨,黄磊开车接她回来,一同上楼,大家都在等信。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还没下装,自己都觉得顾盼间光艳照人。她舍不得他们走,恨不得再到那里去。已经下半夜了,邝裕民他们又不跳舞,找那种通宵营业的小馆子去吃及第粥也好,在毛毛雨里老远一路走回来,疯到天亮。

但是大家计议过一阵之后,都沉默下来了,偶尔有一两个人悄声叽咕两句,有时候噗嗤一笑。

那嗤笑声有点耳熟。这不是一天的事了,她知道他们早就背后讨论过。

“听他们说,这些人里好像只有梁闰生一个人有性经验,”

赖秀金告诉她。除她之外只有赖秀金一个女生。

偏偏是梁闰生!

当然是他。只有他嫖过。

既然有牺牲的决心,就不能说不甘心便宜了他。

今天晚上,浴在舞台照明的余辉里,连梁闰生都不十分讨厌了。大家仿佛看出来,一个个都溜了,就剩下梁闰生。于是戏继续演下去。

也不止这一夜。但是接连几天易先生都没打电话来。她打电话给易太太,易太太没精打彩的,说这两天忙,不去买东西,过天再打电话来找她。

是疑心了?发现老易有她的电话号码?还是得到了坏消息,日本方面的?折磨了她两星期之后,易太太欢天喜地打电话来辞行,十分抱歉走得匆忙,来不及见面了,兼邀她夫妇俩到上海来玩,多住些时畅叙一下,还要带他们到南京去游览。想必总是回南京组织政府的计划一度搁浅,所以前一向销声匿迹起来。

黄磊拖了一屁股的债。家里听见说他在香港跟一个舞女赁屋同居了,又断绝了他的接济,狼狈万分。

她与梁闰生之间早就已经很僵。大家都知道她是懊悔了,也都躲着她,在一起商量的时候都不正眼看她。

“我傻。反正就是我傻,”她对自己说。

也甚至于这次大家起哄捧她出马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别具用心了。

她不但对梁闰生要避嫌疑,跟他们这一伙人都疏远了,总觉得他们用好奇的异样的眼光看她。珍珠港事变后,海路一通,都转学到上海去了。同是沦陷区,上海还有书可念。她没跟他们一块走,在上海也没有来往。

有很久她都不确定有没有染上什么脏病。

在上海,倒给他们跟一个地下工作者搭上了线。一个姓吴的——想必也不是真姓吴——一听他们有这样宝贵的一条路子,当然极力鼓励他们进行。他们只好又来找她,她也义不容辞。

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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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9-10-2007 00:36:40 | 只看该作者
这咖啡馆门口想必有人望风,看见他在汽车里,就会去通知一切提前。刚才来的时候倒没看见有人在附近逗留。横街对面的平安戏院最理想了,廊柱下的阴影中有掩蔽,戏院门口等人又名正言顺,不过门前的场地太空旷,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汽车里的人。

有个送货的单车,停在隔壁外国人开的皮货店门口,仿佛车坏了,在检视修理。剃小平头,约有三十来岁,低着头,看不清楚,但显然不是熟人。她觉得不会是接应的车子。有些话他们不告诉她她也不问,但是听上去还是他们原班人马。——有那个吴帮忙,也说不定搞得到汽车。那辆出差汽车要是还停在那里,也许就是接应的,司机那就是黄磊了。她刚才来的时候车子背对着她,看不见司机。

吴大概还是不大信任他们,怕他们太嫩,会出乱子带累人。他不见得一个人单枪匹马在上海,但是始终就是他一个人跟邝裕民联络。

许了吸收他们进组织。大概这次算是个考验。

“他们都是差不多枪口贴在人身上开枪的,哪像电影里隔得老远瞄准。”邝裕民有一次笑着告诉她。

大概也是叫她安心的话,不会乱枪之下殃及池鱼,不打死也成了残废,还不如死了。

这时候到临头,又是一种滋味。

上场慌,一上去就好了。

等最难熬。男人还可以抽烟。虚飘飘空捞捞的,简直不知道身在何所。她打开手提袋,取出一瓶香水,玻璃瓶塞连着一根小玻璃棍子,蘸了香水在耳垂背后一抹。微凉有棱,一片空茫中只有这点接触。再抹那边耳朵底下,半晌才闻见短短一缕栀子花香。

脱下大衣,肘弯里面也搽了香水,还没来得及再穿上,隔着橱窗里的白色三层结婚蛋糕木制模型,已见一辆汽车开过来,一望而知是他的车,背后没驮着那不雅观的烧木炭的板箱。

她捡起大衣手提袋,挽在臂上走出去。司机已经下车代开车门。易先生坐在靠里那边。

“来晚了,来晚了!”他哈着腰喃喃说着,作为道歉。

她只看了他一眼。上了车,司机回到前座,他告诉他“福开森路”。那是他们上次去的公寓。

“先到这儿有爿店,”她低声向他说,“我耳环上掉了颗小钻,要拿去修。就在这儿,不然刚才走走过去就是了,又怕你来了找不到人,坐那儿傻等,等这半天。”

他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真来晚了——已经出来了,又来了两个人,又不能不见。”说着便探身向司机道:“先回到刚才那儿。”早开过了一条街。

她噘着嘴喃喃说道:“见一面这么麻烦,住你们那儿又一句话都不能说——我回香港去了,托你买张好点的船票总行?”

“要回去了?想小麦了?”

“什么小麦大麦,还要提这个人——气都气死了!”

她说过她是报复丈夫玩舞女。

一坐定下来,他就抱着胳膊,一只肘弯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满的南半球外缘。这是他的惯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却在蚀骨销魂,一阵阵麻上来。

她一扭身伏在车窗上往外看,免得又开过了。车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方才大转弯折回。又一个U形大转弯,从义利饼干行过街到平安戏院,全市唯一的一个清洁的二轮电影院,灰红暗黄二色砖砌的门面,有一种针织粗呢的温暖感,整个建筑圆圆的朝里凹,成为一钩新月切过路角,门前十分宽敞。对面就是刚才那家凯司令咖啡馆,然后西伯利亚皮货店,绿屋夫人时装店,并排两家四个大橱窗,华贵的木制模特儿在霓虹灯后摆出各种姿态。隔壁一家小店一比更不起眼,橱窗里空无一物,招牌上虽有英文“珠宝商”字样,也看不出是珠宝店。

他转告司机停下,下了车跟在她后面进去。她穿着高跟鞋比他高半个头。不然也就不穿这么高的跟了,他显然并不介意。她发现大个子往往喜欢娇小玲珑的女人,倒是矮小的男人喜欢女人高些,也许是一种补偿的心理。知道他在看,更软洋洋地凹着腰。腰细,婉若游龙游进玻璃门。

一个穿西装的印度店员上前招呼。店堂虽小,倒也高爽敞亮,只是雪洞似的光塌塌一无所有,靠里设着唯一的短短一只玻璃柜台,陈列着一些“诞辰石”——按照生日月份,戴了运气好的,黄石英之类的“半宝石”,红蓝宝石都是宝石粉制的。

她在手提袋里取出一只梨形红宝石耳坠子,上面碎钻拼成的叶子丢了一粒钻。

“可以配,”那印度人看了说。

她问了多少钱,几时有,易先生便道:“问他有没有好点的戒指。”他是留日的,英文不肯说,总是端着官架子等人翻译。

她顿了顿方道:“干什么?”

他笑道:“我们不是要买个戒指做纪念吗?就是钻戒好不好?要好点的。”

她又顿了顿,拿他无可奈何似地笑了。“有没有钻戒?”

她轻声问。

那印度人一扬脸,朝上发声喊,叽哩哇啦想是印度话,倒吓了他们一跳,随即引路上楼。

隔断店堂后身的板壁漆奶油色,靠边有个门,门口就是黑洞洞的小楼梯。办公室在两层楼之间的一个阁楼上,是个浅浅的阳台,俯瞰店堂,便于监督。一进门左首墙上挂着长短不齐两只镜子,镜面画着五彩花鸟,金字题款:“鹏程万里巴达先生开业志喜陈茂坤敬贺”,都是人送的。还有一只

横额式大镜,上画彩凤牡丹。阁楼屋顶坡斜,板壁上没处挂,倚在墙根。

前面沿着乌木栏杆放着张书桌,桌上有电话,点着台灯。

旁边有只茶几搁打字机,罩着旧漆布套子。一个矮胖的印度人从圈椅上站起来招呼,代挪椅子;一张苍黑的大脸,狮子鼻。

“你们要看钻戒。坐下,坐下。”他慢吞吞腆着肚子走向屋隅,俯身去开一只古旧的绿毯面小矮保险箱。

这哪像个珠宝店的气派?易先生面不改色,佳芝倒真有点不好意思。听说现在有些店不过是个幌子,就靠囤积或是做黑市金钞。吴选中这爿店总是为了地段,离凯司令又近。刚才上楼的时候她倒是想着,下去的时候真是瓮中捉鳖——他又绅士派,在楼梯上走在她前面,一踏进店堂,旁边就是柜台。柜台前的两个顾客正好拦住去路。不过两个男人选购廉价宝石袖扣领针,与送女朋友的小礼物,不能斟酌过久,不像女人蘑菇。要扣准时间,不能进来得太早,也不能在外面徘徊——他的司机坐在车子里,会起疑。要一进来就进来,顶多在皮货店看看橱窗,在车子背后好两丈处,隔了一家门面。

她坐在书桌边,忍不住回过头去望了望楼下,只看得见橱窗,玻璃架都空着,窗明几净,连霓虹光管都没装,窗外人行道边停着汽车,看得见车身下缘。

两个男人一块来买东西,也许有点触目,不但可能引起司机的注意,甚至于他在阁楼上看见了也犯疑心,俄延着不下来。略一僵持就不对了。想必他们不会进来,还是在门口拦截。那就更难扣准时间了,又不能跑过来,跑步声马上会唤起司机的注意。——只带一个司机,可能兼任保镖。

也许两个人分布两边,一个带着赖秀金在贴隔壁绿屋夫人门前看橱窗。女孩子看中了买不起的时装,那是随便站多久都行。男朋友等得不耐烦,尽可以背对着橱窗东张西望。

这些她也都模糊地想到过,明知不关她事,不要她管。这时候因为不知道下一步怎样,在这小楼上难免觉得是高坐在火药桶上,马上就要给炸飞了,两条腿都有点虚软。

那店员已经下去了。

东家伙计一黑一白,不像父子。白脸的一脸兜腮青胡子楂,厚眼睑睡沉沉半合着,个子也不高,却十分壮硕,看来是个两用的店伙兼警卫。柜台位置这么后,橱窗又空空如也,想必是白天也怕抢——晚上有铁条拉门。那也还有点值钱的东西?就怕不过是黄金美钞银洋。

却见那店主取出一只尺来长的黑丝绒板,一端略小些,上面一个个缝眼嵌满钻戒。她伏在桌上看,易先生在她旁边也凑近了些来看。

那店主见他二人毫无反应,也没摘下一只来看看,便又送回保险箱道:“我还有这只。”这只装在深蓝丝绒小盒子里,是粉红钻石,有豌豆大。

不是说粉红钻也是有价无市?她怔了怔,不禁如释重负。

看不出这爿店,总算替她争回了面子,不然把他带到这么个破地方来——敲竹杠又不在行,小广东到上海,成了“大乡里”。其实马上枪声一响,眼前这一切都粉碎了,还有什么面子不面子?明知如此,心里不信,因为全神在抗拒着,第一是不敢朝这上面去想,深恐神色有异,被他看出来。

她拿起那只戒指,他只就她手中看了看,轻声笑道:“嗳,这只好像好点。”

她脑后有点寒飕飕的,楼下两边橱窗,中嵌玻璃门,一片晶澈,在她背后展开,就像有两层楼高的落地大窗,随时都可以爆破。一方面这小店睡沉沉的,只隐隐听见市声——战时街上不大有汽车,难得揿声喇叭。那沉酣的空气温暖的重压,像棉被捣在脸上。有半个她在熟睡,身在梦中,知道马上就要出事了,又恍惚知道不过是个梦。

她把戒指就着台灯的光翻来复去细看。在这幽暗的阳台上,背后明亮的橱窗与玻璃门是银幕,在放映一张黑白动作片,她不忍看一个流血场面,或是间谍受刑讯,更触目惊心,她小时候也就怕看,会在楼座前排掉过身来背对着楼下。

“六克拉。戴上试试。”那店主说。

他这安逸的小鹰巢值得留恋。墙根斜倚着的大镜子照着她的脚,踏在牡丹花丛中。是天方夜谭里的市场,才会无意中发现奇珍异宝。她把那粉红钻戒戴在手上侧过来侧过去地看,与她玫瑰红的指甲油一比,其实不过微红,也不太大,但是光头极足,亮闪闪的,异星一样,红得有种神秘感。可惜不过是舞台上的小道具,而且只用这么一会工夫,使人感到惆怅。

“这只怎么样?”易先生又说。

“你看呢?”

“我外行。你喜欢就是了。”

“六克拉。不知道有没有毛病,我是看不出来。”

他们只管自己细声谈笑。她是内地学校出身,虽然广州开商埠最早,并不像香港的书院注重英文。她不得不说英语的时候总是声音极低。这印度老板见言语不大通,把生意经都免了。三言两语讲妥价钱,十一根大条子,明天送来,份量不足照补,多了找还。

只有一千零一夜里才有这样的事。用金子,也是天方夜谭里的事。

太快了她又有点担心。他们大概想不到出来得这么快。她从舞台经验上知道,就是台词占的时间最多。

“要他开个单子吧?”她说。想必明天总是预备派人来,送条子领货。

店主已经在开单据。戒指也脱下来还了他。

不免感到成交后的轻松,两人并坐着,都往后靠了靠。这一刹那间仿佛只有他们俩在一起。

她轻声笑道:“现在都是条子。连定钱都不要。”

“还好不要,我出来从来不带钱。”

她跟他们混了这些时,也知道总是副官付帐,特权阶级从来不自己口袋里掏钱的。今天出来当然没带副官,为了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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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发表于 9-10-2007 00:37:13 | 只看该作者
英文有这话:“权势是一种春药。”对不对她不知道。她是最完全被动的。

又有这句谚语:“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是说男人好吃,碰上会做菜款待他们的女人,容易上钩。于是就有人说:“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据说是民国初年精通英文的那位名学者说的,名字她叫不出,就晓得他替中国人多妻辩护的那句名言:“只有一只茶壶几只茶杯,哪有一只茶壶一只茶杯的?”

至于什么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学者说得出那样下作的话。她也不相信那话。除非是说老了倒贴的风尘女人,或是风流寡妇。像她自己,不是本来讨厌梁闰生,只有更讨厌他?

当然那也许不同。梁闰生一直讨人嫌惯了,没自信心,而且一向见了她自惭形秽,有点怕她。

那,难道她有点爱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没恋爱过,不知道怎么样就算是爱上了。

从十五六岁起她就只顾忙着抵挡各方面来的攻势,这样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坠入爱河,抵抗力太强了。有一阵子她以为她可能会喜欢邝裕民,结果后来恨他,恨他跟那些别人一样。

跟老易在一起那两次总是那么提心吊胆,要处处留神,哪还去问自己觉得怎样。回到他家里,又是风声鹤唳,一夕数惊。他们睡得晚,好容易回到自己房间里,就只够忙着吃颗安眠药,好好地睡一觉了。邝裕民给了她一小瓶,叫她最好不要吃,万一上午有什么事发生,需要脑子清醒点。但是不吃就睡不着,她是从来不闹失眠症的人。

只有现在,紧张得拉长到永恒的这一刹那间,这室内小阳台上一灯荧然,映衬着楼下门窗上一片白色的天光。有这印度人在旁边,只有更觉得是他们俩在灯下单独相对,又密切又拘束,还从来没有过。但是就连此刻她也再也不会想到她爱不爱他,而是——

他不在看她,脸上的微笑有点悲哀。本来以为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样的奇遇。当然也是权势的魔力。那倒还犹可,他的权力与他本人多少是分不开的。对女人,礼也是非送不可的,不过送早了就像是看不起她。明知是这么回事,不让他自我陶醉一下,不免怃然。

陪欢场女子买东西,他是老手了,只一旁随侍,总使人不注意他。此刻的微笑也丝毫不带讽刺性,不过有点悲哀。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太晚了。

店主把单据递给他,他往身上一揣。

“快走,”她低声说。

他脸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来夺门而出,门口虽然没人,需要一把抓住门框,因为一踏出去马上要抓住楼梯扶手,楼梯既窄又黑赳赳的。她听见他连蹭带跑,三脚两步下去,梯级上不规则的咕咚嘁嚓声。

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店主怔住了。他也知道他们形迹可疑,只好坐着不动,只别过身去看楼下。漆布砖上哒哒哒一阵皮鞋声,他已经冲入视线内,一推门,炮弹似地直射出去。店员紧跟在后面出现,她正担心这保镖身坯的印度人会拉拉扯扯,问是怎么回事,耽搁几秒钟也会误事,但是大概看在那官方汽车份上,并没拦阻,只站在门口观望,剪影虎背熊腰堵住了门。只听见汽车吱的一声尖叫,仿佛直耸起来,砰!关上车门——还是枪击?——横冲直撞开走了。

放枪似乎不会只放一枪。

她定了定神。没听见枪声。

一松了口气,她浑身疲软像生了场大病一样,支撑着拿起大衣手提袋站起来,点点头笑道:“明天。”又低声喃喃说道:“他忘了有点事,赶时间,先走了。”

店主倒已经扣上独目显微镜,旋准了度数,看过这只戒指没掉包,方才微笑起身相送。

也不怪他疑心。刚才讲价钱的时候太爽快了也是一个原因。她匆匆下楼,那店员见她也下来了,顿了顿没说什么。她在门口却听见里面楼上楼下喊话。

门口刚巧没有三轮车。她向西摩路那头走去。执行的人与接应的一定都跑了,见他这样一个人仓皇跑出来上车逃走,当然知道事情败露了。她仍旧惴惴,万一有后门把风的不接头,还在这附近。其实撞见了又怎样?疑心她就不会走上前来质问她。就是疑心,也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她执行了。

她有点诧异天还没黑,仿佛在里面不知待了多少时候。人行道上熙来攘往,马路上一辆辆三轮驰过,就是没有空车。车如流水,与路上行人都跟她隔着层玻璃,就像橱窗里展览皮大衣与蝙蝠袖烂银衣裙的木美人一样可望而不可及,也跟他们一样闲适自如,只有她一个人心慌意乱关在外面。

小心不要背后来辆木炭汽车,一刹车开了车门,伸出手来把她拖上车去。

平安戏院前面的场地空荡荡的,不是散场时间,也没有三轮车聚集。她正踌躇间,脚步慢了下来,一回头却见对街冉冉来了一辆,老远的就看见把手上拴着一只纸扎红绿白三色小风车。车夫是个高个子年青人,在这当日简直是个白马骑士,见她挥手叫,踏快了大转弯过街,一加速,那小风车便团团飞转起来。

“愚园路,”她上了车说。

幸亏这次在上海跟他们这伙人见面次数少,没跟他们提起有个亲戚住在愚园路。可以去住几天,看看风色再说。

三轮车还没到静安寺,她听见吹哨子。

“封锁了。”车夫说。

一个穿短打的中年人一手牵着根长绳子过街,嘴里还衔着哨子。对街一个穿短打的握着绳子另一头,拉直来拦断了街。有人在没精打采的摇铃。马路阔,薄薄的洋铁皮似的铃声在半空中载沉载浮,不传过来,听上去很远。

三轮车夫不服气,直踏到封锁线上才停止了,焦躁地把小风车拧了一下,拧得它又转动起来,回过头来向她笑笑。

牌桌上现在有三个黑斗篷对坐。新来的一个廖太太鼻梁上有几点俏白麻子。

马太太笑道:“易先生回来了。”

“看这王佳芝,拆滥污,还说请客,这时候还不回来!”

易太太说:“等她请客好了!——等到这时候没吃饭,肚子都要饿穿了!”

廖太太笑道:“易先生你太太手气好,说好了明天请客。”

马太太笑道:“易先生你太太不像你说话不算话,上次赢了不是答应请客,到现在还是空头支票,好意思的?想吃你一顿真不容易。”

“易先生是该请请我们了,我们请你是请不到的。”另一个黑斗篷说。

他只是微笑。女佣倒了茶来,他在茶杯碟子里磕了磕烟灰,看了墙上的厚呢窗帘一眼。把整个墙都盖住了,可以躲多少刺客?他还有点心惊肉跳的。

明天记着叫他们把帘子拆了。不过他太太一定不肯,这么贵的东西,怎么肯白搁着不用?

都是她不好——这次的事不都怪她交友不慎?想想实在不能不感到惊异,这美人局两年前在香港已经发动了,布置得这样周密,却被美人临时变计放走了他。她还是真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

不然他可以把她留在身边。“特务不分家”,不是有这句话?况且她不过是个学生。他们那伙人里只有一个重庆特务,给他逃走了,是此役唯一的缺憾。大概是在平安戏院看了一半戏出来,行刺失风后再回戏院,封锁的时候查起来有票根,混过了关。跟他一块等着下手的一个小子看见他掏香烟掏出票根来,仍旧收好。预先讲好了,接应的车子不要管他,想必总是一个人溜回电影院了。那些浑小子经不起讯问,吃了点苦头全都说了。

易先生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揿灭了香烟,抿了口茶,还太烫。早点睡——太累了一时松弛不下来,睡意毫无。今天真是累着了,一直坐在电话旁边等信,连晚饭都没好好地吃。

他一脱险马上一个电话打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枪毙了。

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

当然他也是不得已。日军宪兵队还在其次,周佛海自己也搞特工,视内政部为骈枝机关,正对他十分注目。一旦发现易公馆的上宾竟是刺客的眼线,成什么话,情报工作的首脑,这么糊涂还行?

现在不怕周找碴子了。如果说他杀之灭口,他也理直气壮:不过是些学生,不像特务还可以留着慢慢地逼供,榨取情报。拖下去,外间知道的人多了,讲起来又是爱国的大学生暗杀汉奸,影响不好。

他对战局并不乐观。知道他将来怎样?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易先生请客请客!”三个黑斗篷越闹越凶,嚷成一片。

“那回明明答应的!”

易太太笑道:“马太太不也答应请客,几天没来就不提了。”

马太太笑道:“太太来救驾了!易先生,太太心疼你。”

“易先生到底请是不请?”

马太太望着他一笑。“易先生是该请客了。”她知道他晓得她是指纳宠请酒。今天两人双双失踪,女的三更半夜还没回来。他回来了又有点精神恍惚的样子,脸上又憋不住的喜气洋洋,带三分春色。看来还是第一次上手。

他提醒自己,要记得告诉他太太说话小心点:她那个“麦太太”是家里有急事,赶回香港去了。都是她引狼入室,住进来不久他就有情报,认为可疑,派人跟踪,发现一个重庆间谍网,正在调查,又得到消息说宪兵队也风闻,因此不得不提前行动,不然不但被别人冒了功去,查出是走他太太的路子,也于他有碍。好好地吓唬吓唬她,免得以后听见马太太搬嘴,又要跟他闹。

“易先生请客请客!太太代表不算。”

“太太归太太的,说好了明天请。”

“晓得易先生是忙人,你说哪天有空吧,过了明天哪天都好。”

“请客请各!请吃来喜饭店。”

“来喜饭店就是吃个拼盆。”

“嗳,德国菜有什么好吃的?就是个冷盆。还是湖南菜,换换口味。”

“还是蜀腴——昨天马太太没去。”

“我说还是九如,好久没去了。”

“那天杨太太请客不是九如?”

“那天没有廖太太,廖太太是湖南人,我们不会点菜。”

“吃来吃去四川菜、湖南菜,都辣死了!”

“告诉他不吃辣的好了。”

“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

喧笑声中,他悄然走了出去。(文/张爱玲 一九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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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9-10-2007 03:05:16 | 只看该作者
随便再说一下
“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 拍得了得 每次SEX都是汗糊糊的 能拍到这样程度 真佩服演员和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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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楼主| 发表于 9-10-2007 22:25:45 | 只看该作者
看来老麦是尝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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