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话《水浒传》之五 林冲、林冲

欧阳京

林冲和妻子的故事是整部《水浒传》中最接地气、也因此最感人的爱情悲剧。

首先，林冲和娘子二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林娘子是禁军教头张教头的独生女儿，长得如花似玉，虽不是金枝玉叶，也算是大家闺秀，可以想见出嫁前张教头的百般宠爱，一定要给她觅个好夫婿的心情。而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头环眼，燕领虎须”，仪表堂堂，武艺高强，且为人仗义豪侠，知书达礼。二人可以说是极为般配。

况且，林冲娘子的教养仪态一定极好，你看那个粗鄙不堪的莽汉鲁提辖，一见面就开口喊阿嫂，可见她亲和力不俗。和林冲结拜兄弟后，鲁达常常去他家吃饭吃酒，与林娘子多有接触，如果不是因为林娘子待人接物庄重得体，仅仅美貌而已，如何能让这样的只知道喝酒吃肉的一个粗人一往情深，日日挂念？（“洒家自与教头别后，无日不念阿嫂，近来有信息否？“见第五十七回）

其二，林冲也是个豪侠却有生活气息的人。你看他买刀，别人讨价两千贯，他一上来砍价一半，还一千，还要说“价是值二千贯，只没个识主。你若一千贯时，我买你的。“讨价还价的时候，还要给对方心里舒坦，也让他知道没办法只能贱卖的原因。与我等现在买车卖车讨价还价的情状，多么相似！林冲作为禁军教头，衣食无忧却也不是大富大贵，显然还要考虑到居家用度，要量入为出，不能大手大脚，或许要被妻子嗔怪，所以舍不得两千贯钱。及至买到宝刀后，晚上看刀睡不着不说，还要“自言自语，自疼自惜，自惊自诧“地惦记着要和高太尉的宝刀比试比试。真如我们占了便宜买到自己心爱的车或者其他什么宝贝一样，喜上心头，念念不忘，天一亮就要去看。

其三，林冲对妻子非一般自私的占有欲、大男子主义，而确实是真爱。例如当锦儿来告知林娘子被人欺负时，林冲慌张去救，爱护娇妻的心情跃然纸上。尤其是在林冲被高太尉陷害发配充军之前，他写下休书让妻子自行改嫁不想耽误她青春的描写，让人见到林冲对妻子的爱，真个是坦然无私。而林娘子得知被写下休书，也是哭得死去活来，一来有教养的女子往往贞烈，你看她说，“丈夫！我不曾有半些儿点污，如何把我休了？”（这时不称大哥而称丈夫，是庄重。）二来林娘子对丈夫的爱情深似海，哪怕丈夫流放也要等他回来的心实在坚决。文章写到这里，读者不为他们夫妻二人的真情而感动的，恐怕也是少见了。

且林冲自说他们夫妻两个结婚三年，虽然没有小孩，却没有吵过嘴红过脸，这就让人看到林冲和妻子平素的相亲相爱、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之状，真是呼之欲出让人感怀。这样的好夫妻、上流人家，最后却被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高俅弄得家破人亡，不可谓不是悲剧。

说实话，施耐庵笔下的林冲，才是水浒传中最奇伟也最有人情味的男子。例如他也仗义疏财帮助李小二；讲义气跟陆虞候鲁智深称兄道弟；宽宏大量，哪怕要杀自己的人都能宽恕；作为犯人在柴大官人面前不亢不卑；为照顾柴進面子，还不愿轻易下手让洪教头出丑；等等。虽然他有些软弱，例如看到是高衙内调戏自己妻子，便住手不打，但是这种软弱，正是男子汉能屈能伸的气度，也就像所有我们这些平常人一样为了顾全大局，忍一时冲动的情状。

这个顾大局，绝不是贪图安逸的现状，而是念及人情伦理。夫妻、朋友、亲戚、上司、下属，每个人都生活在这一张庞大的人际关系网中，这张网，可不就是人伦？人在这个关系网里，本来可以过得极为幸福，例如夫妻恩爱、朋友忠信、上司器重、下属敬畏、同僚和睦，谁不向往这张美好而健康的网？在这种生活方式里，哪怕出了一点大小差错，例如犯罪遭流放，也还不愿轻易放弃，还指望着挣扎着要重新回到这张网中，重头再来。直到最后逼得无路可走，只好把这人伦尽弃，上了梁山。

施耐庵实在是把林冲作为一个典型的人物来写的，他本事上是个英雄，但心理上也是个常人。（武松、鲁达、李逵莫不如此，等我一一道来。）这样，就把作者自己心中的性情、理想和盼望，真真实实地寄托在了自己笔下的一个常人身上，可信可敬。

通过写林冲，也就定下了《水浒传》的基调----轻易不能做土匪。因为一旦做了土匪，就要放弃这些中国人最看重的人情伦理了。没了人伦，人与畜生有什么区别？孟子骂提倡个人主义的杨朱和博爱的墨子，的确是骂得非常狠：杨朱利己，是无君也；墨子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在孟子看来，君臣父子，是所有人伦中最关键最本质的两样，放弃了就是畜生。这当然是夸大其辞了，因为人伦中还有上面我提到的那些诸多关系，同样重要。可是孟子不但没有施耐庵深刻，要以偏概全，也没有施耐庵有人情味，生硬地忽略了其他人际关系也是人伦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中国传统文化常被称为糟粕。就是因为有些人过分强调和误解君臣父子这两个关系，把本应该是平等的弄成尊卑森严，而且忽略甚至歪曲了夫妻、朋友、亲戚、同事这些同样重要而平等的关系。实际上，中国传统文化在后面这些关系上同样用心，只是没有君君臣臣这些东西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所利用，流毒深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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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

才发现楼主的好帖子~
从文学角度说，林冲写得是立体丰满的，人物性情变化都有因可循，符合情理，充满传奇和悲剧色彩
难怪电影要拍他，梁家辉演的那部我一直喜欢
杨牧写的诗《林冲夜奔》我也喜欢

欧阳京

春浅 发表于 17-7-2020 22:39
才发现楼主的好帖子~
从文学角度说，林冲写得是立体丰满的，人物性情变化都有因可循，符合情理，充 ...

其实水浒中文学性最好的是写李逵。让人读得手不释卷。

林冲只是写得比李逵武松和鲁达这样的人离常人更近，所以容易被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