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观记（V）-- 感觉与感知

行者之心

2021-04-08

读《楞严经》的朋友大都喜欢其中故事性很强的七处征心。故事大意是佛陀问阿难为何出家，阿难回答见到佛陀法相庄严，心生欢喜，所以要追随出家。然后佛陀问阿难心在何处，阿难回答了七处，包括体内，体外，中间，眼根等等地方，都被佛陀一一否定，所以最后也不知道这颗可以欢喜的心到底在何处。

这次内观课程，突然对这个问题有了一些认识，这个所谓的心，当然是指能够思维的大脑，虽然我们知道它在何处，但事情并非如想象的那么简单。

人可以思维，并且可以产生存在感，判断真假，虚实，然而这一切都离不开人的感觉器官。人有五种对外界的感觉器官，眼、耳、鼻、舌、身（指感觉触觉的皮肤等器官），另外还有一个内在可以察觉自己心理活动的感觉器官称为意。

我们判定一件事物是否存在，依靠的正是我们的感觉器官，比如我知道房间里有一张桌子，因为我眼睛看到，手也可以摸到，所以我知道桌子存在。我感觉，所以我知道。

在这里，我们的感觉器官和我们的大脑意识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让我们常常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就是感觉与感知的区别。

所谓感觉就是我们的感觉器官接触到外界刺激产生的信号，这个信号通过神经送入大脑，而感知则是大脑处理完各种感觉信号，完成解读之后送给意识层的信息。

比如我们看到天上的月亮，如果问月亮在哪里，我们会用手指向天空说，月亮在那里。然而我们仔细分析看到月亮这个过程。月亮发出的光线通过眼睛落到视网膜上，所以是我们的视网膜采集到这些光信号。视网膜采集到光信号后送入大脑，大脑再处理这些光信号，解读之后在大脑中建立起一个空间模型，让我们认为有一个发光的月亮在天空的某一处。在这个过程中，感觉只是视网膜采集到的原始信号，感知则是解读后认为天空有一个月亮。（仔细品这个例子，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眼睛和大脑位置有没有任何感觉？没有，所以我们意识层接受的不是感觉，而是感知）

从上面这个例子看，我们的意识层实际无法直接体验感觉，意识层得到的是大脑处理完感觉后给出的感知信息。大脑的这个处理过滤解读过程非常重要，因为我们的意识层可以接受并处理的信息量非常有限，而感觉器官送过来的原始信号信息量非常大，意识层无法直接处理这些信息。

再举一个例子，当我听到门外有响动，我让儿子出门看看有什么情况，他开门看了一眼回来说什么也没看见。他怎么可能什么也没看见，只要睁开眼睛就有无数的光线射入眼睛，这些都是感觉。但他却说什么也没看见，这是因为他的大脑把那些门外常见的景物全部过滤掉了，大脑期望的是看到地上一个神秘包裹，或者一个陌生身影在附近晃过，如果没有这些，他就认为外面什么也没有。

大脑的这种自动把感觉处理解读成感知后送给意识层的能力非常强大，而且这个能力不仅天生就有，还可以后天学习。比如文字，当我们看一门不认识的外国文字时，我们看到的只是各种线条和图案，但如果我们学习了这门文字，大脑就会解读那些文字并把文字的语义传送给意识层，在这个过程中，往往文字中的线条和图案性信息就会或多或少地被过滤掉。

充分理解了感觉和感知的差异之后，我们就会意识到感知实际上是一个错觉，虽然这个错觉通常是有益的，也似乎是正确的，但它终究是个错觉。

当我打坐的时候，坐得久了腿会很痛。这个疼痛有时非常难以忍受，让我恨不得立刻把腿松开。这时我的意识认为这个痛在腿部，是非常不好的难以忍受的感觉。其实真实的情况是腿部长时间受压产生一些强烈的感觉信号。这个信号送到大脑，大脑认为它是腿部的疼痛，是难以忍受的感觉。然后大脑通知意识层，腿痛，难以忍受，赶快把腿松开。

这时疼痛的感觉是在腿部，然而处理的器官是在大脑。如果没有大脑的处理，腿并不知道疼痛，也不会有痛苦，所有痛苦感来自大脑，但大脑却让人认为这个痛苦感是在腿部，这就是感知和感觉的差异。

感知是大脑在处理感觉之后生成的一个虚幻的相，然后把这个相传送给意识层。这个虚幻相的产生非常精巧，所以没有受过训练的意识就会认为它是真实的感觉。在这个产生虚幻的过程中，一个特别的产物就是自我，这一点我们将来再细谈。

当意识层意识到感觉和感知之间的差异，并且努力直接接触感觉，而不是只依赖大脑底层的解读时，许多有趣的事情就发生了。

比如刚才那个打坐的例子，当我们知道所谓的腿疼不过是腿部产生的强烈信号被大脑解读成难以忍受的疼痛，必须立刻松开腿时。我们集中注意力观察腿，让意识层能有机会突破大脑底层的自动解读系统，直接感受腿部传来的刺激信号。这时这个疼痛感就减轻甚至消失了，它变得不是那么无法让人忍受，只不过是一些脉动而已。

内观修行就是让人从头到脚不断观察身体各个部位的感觉。许多初学者会说身体大部分地方没有感觉。这是因为他们的大脑自动处理功能很顽固。其实身体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时刻有感觉，并把信号传递给大脑。但大脑认为那些感觉都属于正常感觉，所以一律屏蔽掉了，只有强烈的，不寻常的感觉，比如有东西接触，有蚊虫叮咬，才会把这些感觉翻译成特定的感知传递给意识层。而道行很深的内观修行者有时会进入一种被称为溶解的状态，因为他可以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感受到脉动的感觉。这个就是意识层可以更好地接触自然感觉的一个例证。

内观是通过打破触觉的感觉与感知的分别来进行修行，也有其他法门是打破其他的感觉器官在感觉和感知方面的分别。比如在《圆觉经》中就讲述了各种不同感觉器官的修行法门。其中的关键都是要让意识层突破由大脑潜意识制造的觉知的界限而直接接触感觉。我们常常听说的所谓修行三个境界分别是，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其中的第一个境界就是我们正常人看山就是一个山。但修行人进入更高境界后，看到的就不是通过大脑解读的概念山，而是纯粹的光线在视网膜上形成的电信号阵列。至于第三境界不过说修行人还可以如同正常人一样生活而已。

为什么突破了大脑对感觉信号的处理解读层可以帮助一个人灵性觉醒，并且解脱呢？这是因为大脑潜意识中的这个信号处理解读功能还捎带两个辅助功能：第一个功能是价值判断，第二个功能是身心反应。

比如当我们看到一朵花，大脑不仅把眼睛采集到的这些光电信号解读成花，它还顺便赋予它价值判断，是美丽的，同时让身心反应，是喜欢的，要多欣赏一会儿，是不是还可以采摘下带走等等。反过来如果看到的是一堆垃圾，价值判断就是肮脏的，身心反应就是躲避。

大脑的这些功能虽然看起来自然，无害，有用。实际上所有的价值判断都强化了自我这个参照点。好坏，正负都是以自我价值作为标准。而人要想灵命苏醒，消除的就是自我。

当我们能够突破大脑制造的感知层，直接进入感觉，感受那些信号，就会发现所有的信号实际都是中性的，并没有任何价值判断在里面，信号就是信号，无所谓好坏善恶。正是如此，我们才可以让我们的意识思维建立在一个纯粹客观不带任何自我偏见的基础之上，从而得到智慧，达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