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儿常思念，有情上碧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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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儿常思念，有情上碧霄

BY PAN YONG

     开店的第三年，我遇到一次重大抢劫。一天中午时分，两名西班牙口音白人青年进到店里佯装买酒，岁数小点的那个离我很近，好像要买彩票，岁数大点的那个脖子上纹有“死前污”三个汉字，他从冰柜里提出一箱十二瓶Heineken啤酒走到我面前，像是要付款。就是这个人作案十分老道，乘我没有防备，用手中的那箱啤酒猛击我左侧太阳穴，我当场昏死过去。

由于罪犯特征明显，破案工作十分顺利，第二天纽黑文警察局就定案发出拘捕令。美国方面讲求定案的准确性，虽然定案的主要依据是我清醒后立刻在日记本上记录的“死前污”三个字，探警们还是再次上门问我能否提供记忆力没有丧失的其它证据。我说有啊，我还给儿子写了一段话：赢赢，现在你还小，还不知道爸爸在美国挣钱是多么的不容易。探警立刻要求取走那个日记本，回去后拷贝翻译作为重要旁证出示法庭。

一九八六年赢赢出生的时候，正是香港新加坡电视剧在大陆走红的时候，我看到剧中富裕人家都把子女送到英国读书，多让人羡慕啊。当时也正遇中国改革开放，大批年青的各路精英得到赞助到国外完成博士学业，我自己也借着引进项目机会多次出国，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过，赢赢自己努力学习，我通过智慧和辛勤劳作居然也像电视中的香港人物一样提供了儿子美国大学全部学费。香港人能做到的事，我们大陆人也做到了。

从前我同大陆许多父母一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能力供给子女学费，而是鼓励子女努力学习得高分考名校将来获奖学金出国留学。可是清华北大复旦只有那么几所，全国这么多好孩子都想进，大多数都进不去。美国这边也是一样，虽没有国内竞争那么激烈，耶鲁哈佛每年只招几千人，是全世界的好孩子都想进，录取就有奖学金，可进不去的也是大多数。社会发展到今天，对精心培养子女的父母来说，为孩子付出，积攒学费，一旦机会来了，孩子能上称心的学校，学上如意专业，避开独木桥式的竞争，是一条渐渐浮出水面的金光大道，我只不过是先走了一步。

让孩子感觉父母有能力培养自己，这点特别重要，这是孩子自豪成长动力所在，人生遇到困难，父母永远是棵不倒的大树。我年青的时候曾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波折，都是父母坚决力挺才有今天。再有，让孩子感觉父母的能力是父母的智慧和辛劳而不是溜须拍马贪污受贿，这后一点一旦让孩子感觉到了是心灵上一道永远抹不去的乌云，将来回首往事的时候，在同龄朋友面前不会再抬起头来。我的社会关系很多，走歪道也不是没有可能，也有机会携带美金在美国申请政治庇护，但这些一旦联系到抚养子女都是下下策。

还有，不能让孩子感觉父母挣钱太容易了。赢赢懂事的时候，我正在南苑四小校门旁开着烟酒店，赢赢放学回来，坐在板车上我们一起去拉啤酒，当时不知赢赢心里是怎么想的。有一次，赢赢帮我看店，我外出办事回来，赢赢高兴地说：爸，我刚才卖了一盒冰淇淋，一块五的我卖了三块，客人嫌贵，我说城里比这还贵呢。幼小的赢赢经常问奶奶，我爸什么时候才能成功啊。

一九九六年我决定出走美国，给赢赢带来了第一个希望。一年后传来我在美国买下小酒庄的消息，赢赢信心更足了，决心自己考托福到美国上大学。在电话里听到这些决心，还是以鼓励为主，因为我自己是英文专业，知道学英语难，托福考试并不容易，我一直觉得一个普通高中生想拿下托福高分简直像天方夜谭。

在酒庄里我每天呆着没事儿，是总结人生经验教训的好时候。在我事业中天的时候，存在着许多巨大成功的机会，最后都是因为数学不行，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果实摘走。八十年代中期在空一所遇到飞机可靠性维修性理论研究走红，我早已利用英语优势搜集到美国军方第一手研究资料，可自己实在没有能力套用这些理论建立中国空军的实用模型，看着杨为民带领一大帮北航弟子在中国红了半边天。后来我发明了“计算机英语听力教学系统”，那是一个绝妙的开端，只要稍微往前走一步，建立一个“计算机考试分析系统”，一定会前途无量，可惜啊，心有余而力不足。美国有专门的国家级考试分析公司，就在普林斯顿大学旁边。我常对赢赢说，努力学数学吧，到那时，你看天，说它大就大，说它小就小。

二零零四年赢赢上高二的时候参加了托福考试，得分577，他的这个成绩令我很惊讶，当时我就有预感，赢赢来美国留学只是一个时间性问题了。我这边小酒庄生意也是连续七年走高，不过我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学校方提供奖学金上，由父母提供大学学费，对于有深刻大陆背景的我来说是个新的挑战。赢赢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他即使来不了美国上大学，完全可以先在国内上一所好大学，毕业后以研究生方式进入美国继续深造。我的传统观念，好孩子应该千军万马上高考那个独木桥，实在没有办法，再由父母想办法花钱送到国外。

在没有人辅导的情况下，赢赢开始了网上查询报名，很快被美国几所大学录取，其中一所是密西根州立大学，但全部都没有奖学金。那段时间每个周末赢赢都要趴在电话旁等我的电话，一言一语流露出来美上大学的渴望，好像潜在的意思是说，爸，你到底能不能拿出钱为我交学费。那时候我已在美国生活七年了，现实的岁月已让我渐渐感到就是美国的孩子已经不能靠打工完成学业，父子之间已经变成了一种投资梯队关系。新经济环境下不能有丝毫的犹豫，给孩子留下一座金山，不如留出一条道。我开始像抛售股票那样大量抛售存酒，我的小酒庄里到底存有多少酒就是现在也数不清。

过来人都知道，来美国留学最重要的一关是获取“入境签证”，中国改革开放几十年来，美国大使馆的签证官不知难倒多少英雄好汉，又有多少莘莘学子功亏一篑被拒于美国大门之外。赢赢仍旧按部就班准备国内高考，最后被厦门大学录取，这时的赢赢已经有两条活路了，进可去密西根州大，退可去厦大。

赢赢到大使馆面谈签证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我在美国这边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等来的却是赢赢拒签的消息。我在安慰赢赢的同时，对妻子还是发了一通大火：怎么准备的材料！我当年来美国全部都是假材料，在南京还花了一个月时间准备，假料真做。我承认美国大使馆的拒签率是很高，但高也高不到我们身上，从现在起，听我的，按一个项目来做。后来做“项目”的整个过程我已写进《从眼神看中美文化差异》一文里，文中孩子的母亲是我的妻子，那个孩子就是赢赢：

美国是一个科技文化高度发达的国家，对软科学的研究一定也会投入巨资，对全世界各民族的语言特点不但早已系统研究，而且已经成熟地应用到政府的各部门。我想最了解中国人心理的要算美国驻中国大使馆在各地的签证官了。这些签证官个个都经过严格训练，不但谙熟中文，而且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断定申请者提供材料的真伪和这个人是否适合去美国，他们最会看中国人的眼神，一般有假，中国人的眼神会立刻表现出不自然。

前几年一位北京的母亲联系到我，说她的儿子品学兼优，高中毕业后被美国一类大学录取，没想到被拒签了，让我一定帮这个忙，那几年还是美国911反恐严格控制去美签证时期。我经过一天一夜的反复思考后提出三点要求：第一，所有材料重新准备，全部翻成英文，加多加厚，让签证官自己觉得不可能有足够的时间阅读完这些文件；第二，在电话上进行四天的模拟训练，我当申请者，孩子扮演签证官，目的是让孩子自己找感觉；第三，再次去签证时，死死盯住签证官的眼睛。

电话上我问这个孩子，第一次签证时，你的眼睛看哪呢？他说一直看着地。我说那哪行呢，想去美国混饭吃的中国人大部分都是假材料，而你的材料全部都是真的，还有这么好的托福成绩，你一直看着地，让签证官反而有了假材料的感觉。他说他不愿看到签证官傲慢的态度，我说不爱看，也得看，实在不行，就数签证官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

两个星期后，他去了，全部按要求做了，轻松拿到了签证，整个过程还不到三分钟。

11/07/2007


二零零五年，密西根州立大学首开先河，建校一百多年来第一次从中国大陆招收了四名自费应届高中生，这个学校也挺会招的，北京上海广州重庆东西南北各一个。这几个孩子到了美国屁股还没有坐热交了学费就赶上学校开学了，我对赢赢说，如果你们这几个孩子学习成绩很好，密西根州大以后会从大陆大量招生的。果然，这几个孩子不负父母众望，第一学期是4.0，以后还是4.0，我到现在也想像不出他们是怎么适应美国老师教课的，从中文授课到英文授课毕竟相差十万八千里。

开学两周后，赢赢交出了第一篇英语作文，题目是《赢赢的生命像条河》。我在电话上启发赢赢，爸爸看着你一点一点长大，多么像一条小河，开始涓涓细流，后来成溪成流，接着汇合大江，波涛滚滚，惊涛拍岸，最后无息地流入大海。后来我看过美国老师的批改，手法同大陆老师一样，好句子用红杠波浪线，作文纸快变成红河了。自然界如此，人的生命也如此。

后来密西根州大对大陆自费生招生成指数曲线发展，第二年招了五十人，第三年招了二百人，第四年五百人，里面有些学生已考上北大一类名校还是决定来美国读本科。密西根州大如今是财源滚滚，中美孩子，包括美国出生的ABC，都在一起深层交融，对任何一方，是机遇，也是挑战。唯一坐收渔利通吃的就是大学附近的中餐馆了，全美国餐饮业都萧条，大学附近的中餐馆从来没有感觉。

对中国大陆的孩子来说，我想感触良多的是美国人的大度和宽容，美国如此困难的时刻，仍旧把博士奖学金给外国学生，因为推荐的教授和负责招生的老师都是美国人，他们稍有一点点偏见，赢赢是不会在这个时刻获此待遇的，再有，赢赢的GRE考试并不是很完美。这次赢赢的专业共有三百人申请报名，只取二十人，我想大部分是美国孩子，他们的父母都是美国政府的长期主要纳税人。有个美国同学也和赢赢一起申请，平时成绩比赢赢还好，得到的是另外一所学校的Fellowship。

赢赢每次放假回来都要主动为我做饭，总会先问一声：爸，今天想吃什么。做好后装盒包好，再带上一对干净的筷子，提到我的小酒庄，看着我吃完，然后回去再吃自己的饭。我特别爱吃赢赢做的饭，有时菜忘了放盐，有时大米饭做成了干稀饭，我也总会说上一句：赢赢做的饭真好吃。

赢赢每次来到小酒庄，我也不忘说上一句：没事儿，赶快回去。


                                02/26/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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