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姆尼总经理”的机会——美国大选系列观察之六 / 陈季冰

太阳花开

“罗姆尼总经理”的机会——美国大选系列观察之六 / 陈季冰
2012-11-03 14:32 | 阅读(17) | 标签: 罗姆尼, 47%, 保守派, 商人特质, 瑞安 | 字号：大 中 小 打印文章

如果65岁的米特•罗姆尼最终输掉11月6日的总统大选，那么有一个数字将会令他此生难以忘怀，那就是：47%。

9月中旬，就在选战渐趋白热化之际，自由派杂志《Mother Jones》网站曝光了一段之前偷录的罗姆尼的视频，把共和党竞选团队搞得手忙脚乱。

那段不到一天内被点击200万次的视频显示，今年5月，罗姆尼在佛罗里达州的一次小圈子闭门筹款活动上声称，47%的美国人不缴纳联邦所得税，这些人不会投票给他，也不值得他去操心。罗姆尼在视频中说：“（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支持奥巴马……他们认为自己是受害者，认为自己有权享有医疗、食品、住房以及你能想到的任何东西……我的工作不是为那些人操心，我永远不会劝说他们对自己负责，自力更生。”

民主党人立刻紧紧抓住这个把柄对罗姆尼展开猛攻。奥巴马总统第一时间便在自己的Twitter上回应：“一位会说出‘我的工作不是为47%的美国民众操心’这种话的总统，我们可吃不消。”随后他又在CBS的《大卫深夜秀》（Late Show with David Letterman）节目中煽情地对比：“2008年我竞选获胜时，47%的人投票给了麦凯恩，他们没有投票给我……我在胜选之夜说，尽管你们没有给我投票，我也会倾听你们的声音，尽最大努力做好你们的总统。”“如果你想成为总统，就得为所有人工作，而不是只为一些人工作……”

就连许多共和党人、甚至罗姆尼竞选团队中的一些成员都不认同这种说法。著名的保守派思想家威廉•克里斯托尔(William Kristol) 认为这些言论“傲慢而愚蠢”，并质疑罗姆尼是否是共和党合适的候选人。他在持保守立场的《旗帜周刊》(The Weekly Standard)上写道：“罗姆尼轻视的似乎不仅仅是反对他的民主党人，而且还有数千万打算投票给他的美国民众。”《纽约时报》的保守派专栏作家戴维•布鲁克斯（David Brooks）则指出，这番话表明罗姆尼“对他生活的国家了解不多……这是自鸣得意的富翁互相之间说的话。它强化了人们对罗姆尼的所有负面观点。”

罗姆尼的竞选伙伴、被誉为共和党思想领袖和预算大师的众议院预算委员会主席保罗•瑞安(Paul D. Ryan)在为罗姆尼辩护时也认为，罗姆尼的那段话“明显词不达意”。共和党参议员候选人琳达•麦克马洪(Linda McMahon)干脆与罗姆尼撇清界限，称“绝大多数”领取福利的美国人不想依赖政府救济。显然，因为接下来的选举要角逐的不仅仅是总统宝座，还有国会议员，一些共和党政客显然担心罗姆尼的出格言论连累自己的选情。

布鲁克斯所说的“负面观点”，指的是长期以来罗姆尼在众多选民对心目中留下的不懂民情（Out of touch）因而不值得信任的印象，而这正是他竞选路上的最大障碍。虽说罗姆尼此后承认自己当时并没有把问题阐述清楚，并力图将人们对“47%”的强烈反应转化成为一场关于政府角色与社会财富分配的讨论，但恐怕这一事件对他的选情所造成的损害已很难挽回。

其实，罗姆尼以前的从政经历表明他并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保守派。“47%”的论调也同之前的大多数极端言论一样，并非罗姆尼的心声，而是他试图取悦共和党内铁杆保守派的策略。作为一个“温和保守派”，罗姆尼一直无法博得他们的芳心。而罗姆尼精心挑选保罗•瑞安作为竞选搭档，是这种“曲意逢迎”的更加典型的例子。

不同于罗姆尼的商业背景，作为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众议院预算委员会主席、共和党内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年仅42岁的瑞安是一位“老资格”的职业政治家。深受安•兰德(Ayn Rand)哲理小说和弗里德里希•哈耶克(Friedrich von Hayek)及米尔顿•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经济学著作影响的瑞安凭借其在经济上坚定的保守主义立场赢得了共和党内很高的人气。这位来自威斯康辛州的众议员最广为人知之处就是提出过一系列非常具体也非常激进的财政改革和预算平衡方案，主张大刀阔斧地削减政府开支，包括一举废除“奥巴马医改”。这些计划得到了党内保守派的一致拥护，并成为去年夏天那场在最后一刻方才勉强成交的提高债务上限的艰苦谈判中共和党一方的蓝本。

在民主党人和奥巴马竞选团队看来，瑞安的计划将使那些急需要得到帮助的弱势群体——穷人、老人、青年大学生……——陷入窘境，他们攻击他为“右翼狂热分子”。

此外，瑞安还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在同性恋、堕胎、干细胞研究和枪支管理等问题上也持十分保守的立场。这些特质使得他赢得了共和党议员同僚——尤其是2010年中期选举中进入国会的七、八十名茶党(Tea Party)新人——的高度认可，后者视瑞安为先知和拉拉队长。因此，罗姆尼选择瑞安的行动被视为试图在自己与拥有持续影响力的茶党运动之间的搭建了一座桥梁。很多对罗姆尼的保守派资质将信将疑的共和党基础选民，却是瑞安的铁杆粉丝，罗姆尼想要通过这一选择提高自己在党内的可信度。

不过，如果罗姆尼最终能够入主白宫的话，保罗•瑞安的坚定信念和诚实个性很可能成为他推行灵活务实的内政外交政策的一大麻烦。瑞安是与乔•拜登（Joe Biden，Jr）这样擅长插科打诨的好好先生截然相反的另外一种人，这位严肃刚毅的年轻人在未来决策中将要发挥的作用不会逊于小布什时代的强硬派副总统迪克•切尼(Dick Cheney)。

在漫长的选战路上，罗姆尼除了不必要地扮演了一名极端分子之外，更多时候显得模棱两可、含糊其辞，这主要体现在他自诩强项的经济振兴和财政整顿规划上。罗姆尼提出了确定美国未来方向的五大目标，包括能源自给、家长择校自由、与贸易伙伴达成新协议、平衡预算以及通过减税和放松监管扶持小企业（据说这将创造 1200 万个就业机会）等，但罗姆尼从未具体解释过如何实现这些目标。罗姆尼还许诺要推翻民主党政府几乎押上了全部政治前途的全民医保计划，但他并未拿出一套替代方案来……

因此，罗姆尼有目标无政策的竞选纲领经常被对手和媒体批为缺乏实质内容的空洞的陈词滥调，难以让选民相信他不是又一个令人失望的小布什。其实，这恰恰证明了罗姆尼骨子里是一个商人而不是一个政客。他做事着重实际，不愿意被党派偏见和事先画好的缜密图纸束缚住手脚。

此外，不论选民对罗姆尼的能力是如何评价的，几乎所有民调均显示，在哪位候选人更诚实、更友善、更值得信任等等“情感亲近度”问题上，奥巴马总统一直以30个百分点以上的优势遥遥领先于罗姆尼，就连打算投票给罗姆尼的保守派选民中也有1/3的人承认奥巴马更可爱。共和党人自己似乎都已放弃了提升罗姆尼魅力的努力，众议院议长约翰•博纳(John Boehner)的话听起来像令人绝望的黑色幽默：“美国人很可能不会爱上米特•罗姆尼。”

这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罗姆尼的商人特质。我曾在自己的微博上这么评论：奥巴马就像一位手执马列红宝书、时刻准备给人上党课的夸夸其谈的书呆子，而罗姆尼仿佛一个怀揣回扣红包、随时准备拿原则做交易的阿谀奉承的推销员。绝大多数人即便对无能的书呆子有再多失望和不满，但在上述两个形象中更不喜欢哪一个，却是显而易见的。

米特•罗姆尼注定成不了罗纳德•里根（Ronald W. Reagan）那种引领历史潮流的伟大政治家，但作为一名优秀的商人，他的最大优势在于敏锐的判断力和超强的执行力。在意识形态日益极端化和激进化的当今美国政坛，罗姆尼的这种脚踏实地的现实才干很可能是极其紧缺且急切需要的。英国《泰晤士报》的一篇社论极具洞见地指出，奥巴马固然讨很多美国人喜欢，却难以令人信服，美国的自由企业文化需要一个代言人和执行者，这就是“罗姆尼总经理”的机会。

写于2012年10月27日，发表于2012年11月3日《华商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