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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还是忘不掉他 [打印本页]

作者: anuo 时间: 17-11-2018 17:34
标题: 还是忘不掉他
本帖最后由 anuo 于 17-11-2018 17:37 编辑

又是几年过去了，他依然清晰的在我心里。依然温暖，依然给我力量。
下面的是2011年写的一篇旧文，重新贴在这里，表达我对他的爱跟依然爱。

宝玉已逝

零零散散的总有一些影像，断断续续，如烟似雾，无处不在。

在拿起一杯水要喝的时候，在走在街上等绿灯的时候，在切好菜要下锅的瞬间，在看到夕阳的时候，在黄昏里一个人不开灯的时候。

想起你，我觉得痛苦，也觉得幸福。

我分不清是痛苦多还是幸福多。

院子里有棵枣树，屋子里有台留声机。

中堂画，长条机，八仙桌。

雕花的大床，高的我爬不上去。

总是对我微笑的清瘦的你，跟从来不笑的抽烟酗酒生病的外婆。

这些，是我最早期的记忆。

我有了孩子之后，我对我的儿子没有耐心的时候，我就会很奇怪，为什么自始至终，你对我从来没有过一次不耐烦呢？我多想问问你到底是为什么，可以做到对我一次脾气都没有，可是我已经无处可问。

不到一岁，我就住在你家，跟你长大。

姐姐说，你每天把我放到膝盖上，用手量我的长度。

从最早的三岁有了有关你的记忆，就是那淡淡的微笑。

你唤我的名字时候，总带着从心底发出的温柔。

你跟我分着吃点心的时候，就像两个一般大的孩子。

我们一起吃烧鸡，一人攥着一只鸡腿来啃。

后来我大点，看你下象棋也学会了，你开始缠着我下棋。

你赢，就让我一车，再赢，就让我车马，我还赢不了，就让我车马炮。

你赢，你输，你都笑。

赢了你得意，输了你更高兴。

见谁跟谁说，乖乖，她居然能赢我了。

后来我跟着爸爸妈妈住。

我捅马蜂窝被马蜂蛰了，你气急败坏的想了一堆偏方，终于有一个真的奏效。

我吃饭不当心把碗打翻，把手烫了，你听说后又专门来看，其实只是红了一点。

我读小学后，每天去你那吃午餐跟晚餐，我们又在一起了。

你每天都做很好吃很好吃的菜，叫我一个人扒掉大半，你笑眯眯的看。

我趴在桌子上写作业，你惊呼，这字写的太好了。

我活这么大把年纪没见过这么好的字。

可我们班上明明就有好几个比我写的更好的。

我考高中，你送来一个信封，里面是给我的学费。

我高考后，你又送来一个信封。

那时候你头发已白透，我送你到很远，我挽着你的胳膊，靠在你身上，觉得你胳膊那么瘦，腰也那么细。裤管也有些空荡荡。

你却说，千金难买老来瘦。

我工作了，有了收入，经常买东西给你。

我每次买东西给你，你脸上都洋溢着幸福跟自豪。

你把那些鞋子衣服鸡蛋牛奶摆在沙发上，谁去了跟谁显摆。

还把我夸得像一朵花，把表弟们褒贬的无地自容。

弄得他们很尴尬。

一向通熟人情世故的你，这事咋那么糊涂呢？

大家都给你买东西，就我买的是地上难找天上难寻的吗？

偏心眼了吧。

你本命年，我给你买红裤衩，你乐呵呵的捏在手里。84岁的可爱老头。

我结婚了，结婚那天从娘家出发，先去你家看你一趟，我抱着你，忍不住亲吻了你的脸。

那是第一次这样直白的表达，后来发现，摄像机一直跟着，全程录了下来。

我现在却不敢再看那段录像。

我都结婚了，你还给我压岁钱，我拿了你快30年的压岁钱。

我生儿子了，带去给老姥爷你看，老姥爷却表示不满意，

“没你小时候好玩”。

我学会写的第一批字，就是身边所有人的名字。

我拿着粉笔，把Z宝玉这三个字写满了供销社的一地，你夸张的对着我发怒，眼睛里却有掩不住的笑。

外婆性情凌厉，我不记得她有过笑容。

你们经常吵闹，我却从不害怕，因为你一转脸看到我，就会笑着抱起我走开。

你跟外婆分房而睡，自从外婆睡觉压死了你们唯一的8个月大的儿子，你就再也不叫她搂孩子睡觉。

我妈妈，我大姨，我小姨，从小都是你搂大的。

我5岁，外婆去世。

后来你续娶，我不认识她，我说我不喜欢这个外婆。

你对我笑笑，摸摸我的头。

这个外婆慢慢的代替了以前外婆的模样，她是南方人，做新奇的食物给我。

她真心对我好，作为一个敏感的小孩，我知道。

她真心的对你好，二十多年的时光证明了。

你们从不吵架，她很会疼人，饮食起居，她照顾的你那么好，你的长寿跟她的陪伴分不开。

很快，我就几乎忘掉了她不是我亲外婆。

你年轻时候得过肺结核，中年有了心脏病，五十多岁就退休。

你一边领着退休金，一边做生意。

那些年我正顽皮。

常常在你的货物里打滚，不管不顾，弄坏许多，你毫无底线的对我笑，没有过丝毫责备。

有时候对一些美丽的东西我爱不释手，你就包起来送我一堆，那些其实是五金件，却做了我的玩具。

这叫我想起，小时候你带我上街，路过卖玩具的摊你总是走不动，必定要选一件给我，我反而是那个淡然的。

别的生意人都让小饭店送菜过来，你喜欢自己做。

你在店门口生一个煤球炉子，眯着眼睛抽一支烟，哼着朝阳沟，不紧不慢的做菜。

做两三个菜，在店里支一个小桌子，斟一点酒，跟我外婆对饮。

我8岁那年第一次成功的做出了红烧茄子，就是因为那过程太熟悉了。

我没见你跟买东西的争吵过，你的生意总是很好。

你做生意赚了钱，每年都分给三个女儿。

还给三个女儿都买新房，打家具。

端午节你提前做好几百个各种馅料的粽子，分成几大包，打电话叫每个孩子家去人拿一份。

中秋跟春节，你要亲自给女儿们做3桌子菜，人太多，得摆三桌。

爸爸说你像《高老头》里的高老头，把每一分都给了女儿。

可是除了我妈妈，他们都不原谅你续娶了。

我知道这是你心里的苦。

我看得到你瞬间的黯然。

现在这些都烟消云散了，宝玉已逝。

1925年---2010年。

你是地主家最小的儿子。

你总是穿的很干净。

你曾骑着白马，做那条街上最俊的女婿，你自己说的。

你叫宝玉。

你是我外公。

你把我带大。

你给了我无限的温情。

你的生命在我身上延续着。

深夜，又想起你，悲伤到心里疼。

憋着这股疼，你一定不愿意我这样。

从那么小到后来，你从来没对我宣讲过一句做人的道理，没指责过我一丝一毫，只是不停的做好吃的，买好玩的，只是对我好。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爱孩子，自己又干净，又瘦削又挺拔，又爱赚钱又爱玩的可爱老头。

你可知，你这一走，我对老家的牵挂都少了一半。

天人永隔，生死两茫茫。

可是，想你的时候我可怎么办！！！

作者: MICHELLE07 时间: 17-11-2018 18:15
本帖最后由 MICHELLE07 于 17-11-2018 18:18 编辑

真希望天堂里也有WIFI，外祖父能读到诺儿真挚深切的思念
我说我读完后眼眶发热鼻梁酸涩，你不介意吧。。。这些年，笑点低了泪点高了，对尘世宽容了许多。

在书屋混这么久，时常观察文字的风格，在想什么是美的，什么是有力的。然而，文字终究是个形式，只有内心最丰富最真诚的思想和感情，才能产生最好的文字。这是你的帖给我的强烈感受。

我常梦到奶奶，可惜这样的梦恰恰说明了她的去世早已不占据我的感情空间。弗洛伊德说日思夜想的刚故去的亲人，往往吝啬地不入梦。不瞒你说，我从未体会过来自祖父祖母辈，如你描述的那般温暖大气的爱。如果几年前的我，读这样的帖，一定是泪奔。

想起萧红写的纪念鲁迅文章，也是你这样，淡淡诉说，一桩桩往事，一点点心意，读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我不停地和朋友说，萧红真是个天才，真是个天才。世人也许关注她和鲁迅的暧昧。我读到的是刻骨思念和孤独。

基督教通过宣扬“爱”征服人心。我的理性让自己没有任何具体的追随。如果真有人用这样无私的爱来征服我，即使失去后会更加心疼，也甘愿，至少回忆是满的。再想想，又觉得这样说不好。。。

太多话想说。。。最重要的一句是感谢。感谢你把这么好的文章贴出来。

“我拿了你的压岁钱30年”，世上少了一个把我们当孩子的人。。。生死两茫茫，思念是否可以融化在对自己孩子的爱中。。。生命总在继续

作者: anuo 时间: 17-11-2018 20:08

MICHELLE07 发表于 17-11-2018 18:15
真希望天堂里也有WIFI，外祖父能读到诺儿真挚深切的思念
我说我读完后眼眶发热鼻梁酸涩，你不介意吧。。。 ...

我贴的时候扫了一遍还是忍不住悲戚了一场。

我昨天还在知乎上搜弗洛伊德。澳洲就这点最好，广袤安静，适合乱想。
萧红是个可怜的人，偏偏又能写字出来，于是多少年过去了更多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可怜人。
思念融化在生命的继续中……
谢谢你的懂。

作者: kevin妈妈 时间: 17-11-2018 20:19
米雪儿看到的是鼻梁酸涩，我可以说我看到的是幸福么？你多幸运啊，有位这样疼你的姥爷，有这么美好的回忆。

我从来没见过我爷爷，他很早就去世了。奶奶我只见过一次，外公外婆也不是和我在一个城市，所以我从来没有过被老人家疼爱的感受。

作者: kevin妈妈 时间: 17-11-2018 20:19
对了，这篇文章可以发公众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