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浅 发表于 27-9-2018 12:51:04

《如歌的行板》 痖弦的诗

本帖最后由 春浅 于 27-9-2018 11:57 编辑


《如歌的行板》

温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
一点点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正正经经看一名女子走过之必要
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码认识之必要
欧战,雨,加农炮,天气与红十字会之必要
散步之必要
溜狗之必要
薄荷茶之必要
每晚七点钟自证券交易所彼端

草一般飘起来的谣言之必要。
旋转玻璃门之必要
盘尼西林之必要,暗杀之必要,晚报之必要。
穿法兰绒长裤之必要,马票之必要
姑母遗产继承之必要
阳台、海、微笑之必要
懒洋洋之必要

而既被目为一条河总得继续流下去
世界老这样总这样:——
观音在远远的山上
罂粟在罂粟的田里

          1964年4月

春浅 发表于 27-9-2018 12:59:54

大概是最快填坑的纪录。
看到K妈帖的席慕蓉诗题,很自然就想到痖弦的这首同题诗。
本来就想选几首痖弦的诗贴出来的,趁着东风,借花献佛~

kevin妈妈 发表于 27-9-2018 13:13:44

春浅 发表于 27-9-2018 11:59
大概是最快填坑的纪录。
看到K妈帖的席慕蓉诗题,很自然就想到痖弦的这首同题诗。
本来就想选几首痖弦的 ...

我可以说我喜欢席慕容的那篇吗?
我可以很坦白地说:我不太看得懂这篇吗?:$
我水平有限公司:'(

春浅 发表于 27-9-2018 16:20:48

kevin妈妈 发表于 27-9-2018 12:13
我可以说我喜欢席慕容的那篇吗?
我可以很坦白地说:我不太看得懂这篇吗?
我水平有限公司

喜欢就好,都一样那就不好玩啦:yct_32

MICHELLE07 发表于 27-9-2018 18:02:45

这样的诗是经典中的经典



多读可以开脑洞,明目
喜欢

谢谢春浅

MICHELLE07 发表于 27-9-2018 18:06:57

风格多样之必要
不懂仍然喜欢之必要

绿色、云、睡眠之必要

世界总是这样
鹅卵石在湍湍的河里
面包树上没有面包

春浅 发表于 28-9-2018 00:15:00

秋歌

落叶完成了最后的颤抖
荻花在湖沼的蓝睛里消失
七月的砧声远了
暖暖

雁子们也不在辽夐的秋空
写他们美丽的十四行了
暖暖

马蹄留下残踏的落花
在南国小小的山径
歌人留下破碎的琴韵
在北方幽幽的寺院
秋天,秋天什么也没有留下
只留下一个暖暖

只留下一个暖暖
一切便都留下了

春浅 发表于 28-9-2018 00:16:46

殡仪馆

食尸鸟从教堂后面飞起来
我们的颈间撒满了鲜花
(妈妈为什么还不来呢)

男孩子们在修最后一次胡髭
女孩子们在搽最后一次胭脂
决定不再去赴什么舞会了

手里握的手杖不去敲那大地
光与影也不再嬉戏于鼻梁上的眼镜
而且女孩们的紫手帕也不再于踏青时包那甜甜的草莓了
(妈妈为什么还不来呢)

还有枕下的「西蒙」
也懒得再读第二遍了
生命的秘密
原来就藏在这只漆黑的长长的木盒子里

明天是春天吗
我们坐上轿子
到十字路上去看什么风景哟

明天是生辰吗
我们穿这么好的缎子衣裳
船儿摇到外婆桥便禁不住心跳了哟

而食尸鸟从教堂后面飞起来
牧师们的管风琴在哭什么
尼姑们咕噜咕噜地念些什么呀
(妈妈为什么还不来呢)

有趣的是她说明年清明节
将为我种一棵小小的白杨树
我不爱那萧萧声
怪凄凉的,是不

啊啊,眼眶里蠕动的是什么呀
蛆虫们来凑什么热闹哟
而且也没有什么泪水好饮的
(妈妈为什么还不来呢)

春浅 发表于 28-9-2018 00:18:06

红玉米

宣统那年的风吹着
吹着那串红玉米

它就在屋檐下
挂着
好像整个北方
整个北方的忧郁
都挂在那儿

犹似一些逃学的下午
雪使私塾先生的戒尺冷了
表姊的驴儿就拴在桑树下面

犹似唢呐吹起
道士们喃喃着
祖父的亡灵到京城去还没有回来

犹似叫哥哥的葫芦儿藏在棉袍里
一点点凄凉,一点点温暖
以及铜环滚过岗子
遥见外婆家的荞麦田
便哭了

就是那种红玉米
挂着,久久地
在屋檐底下
宣统那年的风吹着

你们永不懂得
那样的红玉米
它挂在那儿的姿态
和它的颜色
我底南方出生的女儿也不懂得
凡尔哈仑也不懂得

犹似现在
我已老迈
在记忆的屋檐下
红玉米挂着
一九五八年的风吹着
红玉米挂着

1957年12月19日

春浅 发表于 28-9-2018 00:20:20

战时



——一九四二·洛阳



春季之后

烧夷弹把大街举起犹如一把扇子

在毁坏了的

紫檀木的椅子上

我母亲底硬的微笑不断上升遂成为一种纪念



细脚蜂营巢于七里祠

我母亲半淹于,去年

很多鸽灰色的死的中间

而当世界重复做着同一件事

她的肩膀是石造的



那夜在悔恨与瞌睡之间

一匹驴子竟夕长鸣而一列兵士

走到窗下电杆木前展开他们的纸张

石楠的繁叶深垂

据说是谁也没睡



而自始至终

他们的用意不外逼你去选一条河

去勉强找个收场

或写长长的信给外县你瘦小的女人

或惊骇一田荞麦



不过这些都已完成了

人民已倦于守望。而无论早晚你必得参与

草之建设。在死的营营声中。

甚至——

已无须天使

春浅 发表于 28-9-2018 00:21:18

给桥

常喜欢你这样子
坐着,散起头发,弹一些些的杜步西
在折断了的牛蒡上
在河里的云上
天蓝着汉代的蓝
基督温柔古昔的温柔
在水磨的远处在雀声下
在靠近五月的时候

(让他们喊他们的酢酱草万岁)

整整的一生是多么地、多么地长啊
纵有某种诅咒久久停在
竖笛和低音箫们那里
而从朝至暮念着他、惦着他是多么的美丽

想着,生活着,偶而也微笑着
既不快活也不不快活
有一些什么在你头上飞翔
或许
从没一些什么

美丽的禾束时时配置在田地上
他总吻在他喜欢吻的地方
可曾瞧见阵雨打湿了树叶与草么
要作草与叶
或是作阵雨
随你的意

(让他们喊他们的酢酱草万岁)

下午总爱吟那阕「声声慢」
修着指甲,坐着饮茶
整整的一生是多么长啊
在过去岁月的额上
在疲倦的语字间

整整一生是多么长啊
在一支歌的击打下
在悔恨里

任谁也不说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那样的呢
遂心乱了,遂失落了
远远地,远远远远地

春浅 发表于 28-9-2018 00:21:49

弃妇

被花朵击伤的女子
春天不是她真正的敌人

她底裙再不能构成
一个美丽的晕眩的圆
她的发的黑夜

也不能使那个无灯的少年迷失
她的年代的河倒流
她已不是今年春天的女子

琵琶从那人的手中拾起
迅即碎落,落入一片凄寂
情感的盗贼,逃亡
男性的磁场已不是北方

她已不再是
今年春天的女子
她恨听自己的血
滴在那人的名字上的声音
更恨祈祷
因耶稣也是男子

春浅 发表于 28-9-2018 00:22:38

上校

那纯粹是另一种玫瑰
自火焰中诞生
在荞麦田里他们遇见最大的会战
而他的一条腿诀别于一九四三年

他曾经听到过历史和笑

甚么是不朽呢
咳嗽药刮脸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
而在妻的缝纫机的零星战斗下
他觉得唯一能俘虏他的
便是太阳

1960年8曰26日

春浅 发表于 28-9-2018 00:23:55

深渊


孩子们常在你的发茨间迷失
春天最初的激流,藏在你荒芜的瞳孔背后
一部分岁月呼喊着。肉体展开黑夜的节庆。
在有毒的月光中,在血的三角洲,
所有的灵魂蛇立起来,扑向一个垂在十字架上的
憔悴的额头。
我们用铁丝网煮熟麦子。我们活着。
穿过广告牌悲哀的韵律,穿过水门汀肮脏的阴影,
穿过从肋骨的牢狱里释放的灵魂,
哈里路亚!我们活着。走路、咳嗽、辩论,
厚着脸皮占地球的一部分。
没有甚么现在正在死去,
今天的云抄袭昨天的云。

在三月我听到樱桃的吆喝。
很多舌头,摇出了春天的堕落。而青蝇在啃她的脸,
旗袍叉从某种小腿间摆荡;且渴望人去读她,
去进入她体内工作。而除了死与这个,
没有甚么是一定的。生存是风,生存是打谷场的声音,
生存是,向她们——爱被人膈肢的——
倒出整个夏季的欲望。

在夜晚床在各处深深陷落。一种走在碎玻璃上
害热病的光底声响。一种被逼迫的农具的忙乱的耕作。
一种桃色的肉之翻译,一种用吻拼成的
可怖的语言;一种血与血的初识,一种火焰,一种疲倦!
一种猛力推开她的姿态
在夜晚,在那波里床在各处陷落。

在我影子的尽头坐着一个女人。她哭泣,
婴儿在蛇莓子与虎耳草之间埋下……
第二天我们又同去看云、发笑、饮梅子汁,
在舞池中把剩下的人格跳尽。
哈里路亚!我仍活着。双肩抬着头,
抬着存在与不存在,
抬着一副穿裤子的脸。

下回不知轮到谁;许是教堂鼠,许是天色。
我们是远远地告别了久久痛恨的脐带。
接吻挂在嘴上,宗教印在脸上,
我们背负着各人的棺盖闲荡!
而你是风、是鸟、是天色、是没有出口的河。
是站起来的尸灰,诗未埋葬的死。

没有人把我们拔出地球以外去。闭上双眼去看生活。
耶稣,你可听见他脑中林莽茁长的喃喃之声?
有人在甜菜田下面敲打,有人在桃金娘下……
当一些颜面像蜥蜴般变色,激流怎能为
倒影造像?当他们的眼珠粘在
历史最黑的那几页上?

而你不是甚么;
不是把手杖击断在时代的脸上,
不是把曙光缠在头上跳舞的人。
在这没有肩膀的城市,你底书第三天便会被捣烂再去作纸。
你以夜色洗脸,你同影子决斗,
你吃遗产、吃妆奁、吃死者们小小的呐喊,
你从屋子里走出来,又走进去,搓着手……
你不是甚么。

要怎样才能给跳蚤的腿子加大力量?
在喉管中注射音乐,令盲者饮尽辉芒!
这是荒诞的;在西班牙
人们连一枚下等的婚饼也不投给他!
而我们为一切服丧。花费一个早晨去摸他的衣角。
后来他的名字便写在风上,写在旗上。
后来他便抛给我们
他吃剩下来的生活。

去看,去假装发愁,去闻时间的腐味
我们再也懒于知道,我们是谁。
工作,散步,向坏人致敬,微笑和不朽。
他们是握紧格言的人!
这是日子的颜面;所有的疮口呻吟,裙子下藏满病菌。
都会,天秤,纸的月亮,电杆木的言语,
(今天的告示贴在昨天告示上)
冷血的太阳不时发着颤
在两个夜夹着的
苍白的深渊之间。

岁月,猫脸的岁月,
岁月,紧贴在手腕上,打着旗语的岁月。
在鼠哭的夜晚,早已被杀的人再被杀掉。
他们用墓草打着领结,把齿缝间的主祷文嚼烂。
没有头颅真会上升,在众星之中,
在灿烂的血中洗他的荆冠。
当一年五季的第十三月,天堂是在下面。

而我们为去年的灯蛾立碑。我们活着。
把种籽播在掌心,双乳间挤出月光,
——这层层叠得围你自转的黑夜都有你一份,
妖娆而美丽,她们是你的。
一朵花、一壶酒、一床调笑、一个日期。

这是深渊,在枕褥之间,挽联般苍白。
这是嫩脸蛋的姐儿们,这是窗,这是镜,这是小小的粉盒。
这是笑,这是血,这是待人解开的丝带!
那一夜壁上的玛丽亚像剩下一个空框,她逃走,
找忘川的水去洗涤她听到的羞辱。
而这是老故事,像走马灯;官能,官能,官能!
当早晨我挽着满篮子的罪恶沿街叫卖,
太阳刺麦芒在我眼中。
哈里路亚!我仍活着。

工作、散步、向坏人致敬,微笑和不朽。
为生存而生存,为看云而看云,
厚着脸皮占地球的一部分……
在刚果河边一辆雪橇停在那里;
没有人知道它为何滑得那样远,
没人知道的一辆雪橇停在那里。

1959年5月

MICHELLE07 发表于 28-9-2018 19:28:55

最喜欢“如歌的行版”
最赞叹“深渊”
“给桥”最美!

春浅 发表于 1-10-2018 10:06:22

MICHELLE07 发表于 28-9-2018 18:28
最喜欢“如歌的行版”
最赞叹“深渊”
“给桥”最美!

桥,是痖弦妻子的名字
:yct_16

MICHELLE07 发表于 1-10-2018 22:37:50

春浅 发表于 1-10-2018 09:06
桥,是痖弦妻子的名字

难怪
真是特别美

在河里的云上
天蓝着汉代的蓝
基督温柔古昔的温柔
在水磨的远处在雀声下
在靠近五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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