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 从疯狂走向灭亡
山西民俗,除了老陈醋和为数达几百种的面食以外,还有不少地方曲种、杂戏和武术。在榆社县,每逢节假喜庆之日,就会看见城乡四处的男女,数十数百,身着红绸大衣,手执一种号为“霸王鞭”的道具,或舞或跳,左甩右敲。鞭杆上系有玲珑的铜铃和精细的绸穗,在复杂的“四点法”敲击声中,鞭随人舞,人借鞭势,脆响声声,红男绿女们憨厚、纯朴的脸上洋溢着小康的满足和平安世道的喜悦。殊不知,他们手中飞舞的“霸王鞭”源自一千六百多年前一位本土英雄手中的指挥马鞭,唰唰脆响声中,那不可一世的后赵王朝似乎就在瞬间的挥甩之中完全幻化为历史的烟尘。石勒,字世龙,原名匐勒,上党武乡(山西榆社)出生的羯族人。石勒的祖父,根据《晋书》中记载,名字是耶弈于,与石勒的父亲“并为部落小帅”。耶弈于,应该是波斯语的eelkhany,现代一般译为伊儿汗尼,意思是游牧部落首领。所以,他们这一家很可能是西域胡人昭武九姓中的某一支属,可能是康居(羌渠,曾居于今新疆塔什干地区)人,语言应该是属于伊朗语系,为入塞匈奴十九种姓中的一种。他们的样子“高鼻、深目、多须”,应该是欧罗巴人种之一。由于内迁日久,到石勒这辈,已经完全沦落为替当地汉族地主扛长活的佣工,可以说是真正的贫雇农无产阶级。
从七八岁起,石勒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赤脚在田里干苦力。当时这个苦孩子除相貌怪异外(羯人高鼻深目),没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只是在累得贼死回家吃饭时,蹲在茅草房的炕角,端着大碗,常常向母亲抱怨说自己听到有战马嘶鸣、金鼓擂击之声。石母不以为然,劝他说:“你干活太累,耳鸣罢了,不是什么不祥的征兆。”当时,乡村相士们纷纷夸赞石勒相貌不俗,一般人皆嗤之以鼻,唯有同村的郭敬和阳曲县的宁驱认为石勒必非俗子。这两个人虽是财主,对石勒倒很照顾。
十四岁时,身骨壮健的石勒为人雇做脚夫,曾贩运东西到洛阳城内的上东门。大概是劳累数日,刚刚饱餐一堆胡饼,石勒腹圆肚饱之际,兴奋地大吼。恰值东晋高门贵族王衍乘轿经过,看见怪模怪样的一个大身板少年在那里乱叫,就对左右人讲:“刚才那个胡族小孩,观其音声相貌很奇特,恐怕将来会成为动乱天下的祸害。”于是,他命人快马返回,想抓住石勒。集市已散,往来人多,石勒早不知混到哪个沟垄地边去歇着了,并很快被大清谈家王衍淡忘得无影无踪了。
佣耕少年志叵测
晋惠帝太安年间(302—303),并州地区发生饥乱,石勒与当地为人佣佃的杂胡们纷纷逃亡,自雁门流落到阳曲,依附从前的雇主宁驱。当时,各地兵将趁乱纷纷捆缚流散胡人,卖去外地赚几个小钱花花。当地的北泽都尉有一次率部伍“清户”,抓了好几百号人,又闯入宁驱的庄园。幸亏宁驱把石勒藏在米囤里,使这位羯胡逃过一劫。依石勒魁梧的身板,是上好的奴隶料子,肯定会被军爷们卖出双倍的价钱。眼见阳曲一带军人四处抓人,宁驱保他一回难保二次,石勒便想去纳降都尉李川那里投军,当兵虽苦,总是持枪抡刀抓人的主儿,不会被人当作奴隶卖掉。
走到半路,又饥又渴的石勒狼狈不堪。喘息间,遇见从前同村的财主郭敬,“(石勒)泣拜言饥寒”。郭敬见到小伙子石勒不成人形的样子,对之流涕,忙把准备弄到城里卖好价钱的货物就地贱卖掉,为石勒买些吃食和衣物。数个胡饼落肚,身上又多了几件棉袄棉裤,石勒缓过心神,脑子转动得勤快起来,对郭敬说:“现在并州饥荒严重,守穷就肯定饿死。周围的诸族胡人没东西可吃,可以哄骗他们,说带领他们去冀州找饭吃,趁机卖掉他们,既能赚钱,也可为这些胡人找条活路。”
郭敬觉得此计可行。石勒雄心勃勃,拜别郭敬,准备到李川军中献上此计,赚他个盘满钵满。哪知,才走了几里地,晋胡并州刺史、东赢公司马腾的军士已在四处搜寻流散的杂胡,准备把他们卖掉以换取军需。远远看见一个相貌丑怪的大家伙低头笑着走过来,众军士一拥而上,把正盘算着一个人能卖多少钱的石勒逼在原地。这下倒好,自己未及卖别人,先被别人卖掉。
司马腾眼见这批“货”数目差不多数千,够走一趟,便命手下将军郭阳和张隆押着这些四处搜掠来的胡人去冀州变卖,“两胡一枷”,一块板子套两个胡人脖子,一路马鞭乱抽,臭脚常踢,牲口一样地押送去集市。
并州离冀州道路崎远,一路上这些“货”病死饿死大半,多亏将军郭阳是郭敬的族兄,提前收受了钱财,沿路对石勒饮食有照顾,使这位羯胡终于能活着走到冀州。
石勒被卖给荏平人师欢为奴,天天耕作,挑水挖田,虽累得贼死,毕竟有口饭吃。石勒为人有气力,脑筋活,师欢也很信任他,不像对待一般奴隶般成日锁住严加看管。石勒闲不住,见师欢家的田附近是政府的养马场,便以自己能相马为名,找机会同管理马场的魏郡马头汲桑搭话。三言两语,石勒确实是行家,汲桑很高兴,渐渐两人成为能在一个炕头喝酒的朋友(石勒以贱奴身份,能和马头汲桑说上话,确实不容易)。
其间,田主师欢又把石勒转租给武安的地主。也怪石勒运气不好,半路又被一帮抢掠卖人为生的军士抓住,捆在当地准备弄到集市卖掉。凑巧荒野里有一群鹿驰过,嘴馋的兵士们都想吃烤鹿肉,一群人纵马撒丫子都赶过去追逐鹿群,石勒挣脱绳索,侥幸逃脱。
通过此次大险,石勒终于想通,为人当牛做马做顺奴只能是被动地像牲口一样任人奴役,不如自己武装起来干一场,大不了是个“死”字,反正也死了不少回。于是,他从田间偷了匹马,招集平时一起干活认识的哥们儿王阳、桃豹等八个人,弄些农具磨尖擦亮,开始干起四处抢劫的营生。不久,又有郭敖、呼延莫、支屈六等八个人加入,一帮人号称“飞天十八骑”,奔入赤龙等皇家养马场中,跨乘上好的骏马,四处抢劫搜掠富户。
当时世乱,官府皆自保不暇。石勒如鱼得水,把大批抢劫得来的珍宝送给马师汲桑,结交这个地方势力以自固。石勒不仅不骚扰自己的养马场,还把其他皇家马场的好马成百地赶来孝敬自己,汲桑高兴之余,就给石勒起名言字,因此,石勒的名姓字,皆是马师汲桑所起。
如果是太平时节,石勒这种底层社会的黑社会小头目抢夺公物,与政府农场主相勾结,实属“罪大恶极”,应当很快会谋泄事发,被捕快们抓去县城问斩。
英雄出于乱世。当时,正值“八王之乱”,司马宗室开打,匈奴族刘渊趁机跑回,在黎亭自称汉王;成都王司马颖的故将阳平人公孙藩自称将军,起兵于赵魏之地,拥众数万。审时度势之后,汲桑带着石勒投靠了公孙藩,两人还把数百匹上好的皇家骏马作为见面礼。公孙藩大喜,拜石勒为前队督(冲锋连长),进攻邺城的西晋平昌公司马模。汲桑、石勒两个人这次押错宝,公孙藩不久大败被杀。
汲桑、石勒于混乱中逃出,在昔日的皇家牧马场中东躲西藏,四处招聚亡命之徒,劫抢郡县的囚犯,形成了一股不小的武装。汲桑自称大将军,以替成都王司马颖讨伐东海王司马越为名,封石勒为扫虏将军、忠明亭侯。在汲桑的指挥下,石勒率军进攻邺城,杀掉东赢公司马腾(就是先前他的手下把石勒卖到冀州),“杀万余人,掠妇女珍宝而去”。小农场主、耕奴指挥的战役节节顺利,竟也接着渡过延津,进攻兖州(今山东郓城)。
成都王司马颖大惧。这支打着自己旗号的武装虽然干掉了对手司马腾等人,但他们忽袭兖州,是不宣而战,抢自己的地盘。惊怒之下,司马颖命兖州刺史苟唏讨伐汲桑、石勒。
苟唏一点也不狗稀,这位号为“屠伯”的晋将用法严酷,运兵如神,数月之间,在阳平、平原之间双方大小三十余战中,汲桑、石勒部众被杀一万多人,二人败走,慌忙间想投附匈奴刘渊。半路,又遭晋朝冀州刺史丁绍袭击,石勒、汲桑两人失散。石勒逃往乐平。汲桑就没那么好运,半路被晋朝的“乞活军”抓住,斩于平原县。
穷急窘迫之中,石勒恨不得立时投奔至刘渊的匈奴营中。但单枪匹马空手见人说不过去,于是,石勒在上党说服“拥众数千”不知所从的两部胡人一起去拜见刘渊。大喜之余,刘渊封石勒为辅汉将军、平晋王。空手套白狼计成,石勒受到巨大鼓舞,他又以计谋劫持了拥众两千多的乌丸张伏利度,“率其部众归海(刘渊)”。不用讲,刘渊又加封石勒督山东征讨诸军事。不到一年时间,石勒从一个佣耕的奴隶摇身一变,成为刘渊手下尊贵的王爷和拥众数千的地方武装大头目。
狼头旗下立功多
公元308年,刘渊称帝,遣使授石勒持节、平东大将军、平晋王。从前是小打小闹过家家一样的瞎打瞎混,现如今真有个“皇帝”封自己为王,可以想像石勒的兴奋是何等异乎寻常。
刘聪进攻壶关时,石勒自率七千精锐为前锋都督,杀晋将黄秀。接着,他又进攻邺城、赵郡、巨鹿、常山,攻杀晋军数万人,并派和他起兵的十八将分头率兵到并州山北诸郡县,说降了不少散落游荡的胡人地方武装来附。
石勒虽替匈奴汉国攻城掠地,但和刘氏家族的兵将不同,他很少残杀当地居民。对于魏郡被攻陷的各个民间地方坞堡,他“拣强壮五万为军士,老弱安堵如故,军无私掠,百姓怀之”。攻陷冀州后,石勒又能把各地的读书人安置在一起,号为“君子营”,成为为他出谋划策的智囊班子。他手下最得力的谋士张宾,也是此时闻名而归顺的。
转战之中,石勒唯一遭受较大的挫败是飞龙山战役。晋朝幽州刺史王浚派遣的鲜卑头领务勿尘(段匹襌之父)等率领的鲜卑、晋朝联军共十余万,把石勒打得败走黎阳。即便如此,石勒也未伤元气,转而进寇信都,杀掉晋朝冀州刺史王斌。接着,他东袭鄄城,杀晋朝兖州刺史袁孚。乘胜而进,石勒连陷广宗、清河、平原、阳平诸县,降九万多人。武德之战,石勒攻杀晋朝冠军将军梁巨,坑杀抵抗的降卒一万多人,威震河北。“河北诸堡垒大震,皆请降送任(子)于(石)勒”。
匈奴刘聪继位后,又赠石勒征东大将军、并州刺史等一大堆头衔。一是为在新主人面前挣面子,二是为自己争地位,扩充军队,石勒配合刘聪的儿子刘粲会攻洛阳,又进攻襄阳,陷江西垒壁三十余所,“欲有雄据江汉之志”。
谋士张宾有远谋,劝石勒北还。正在兴头上大获胜利的石勒忘乎所以,不听。不久,晋朝琅琊王司马睿派王导率军讨石勒。由于粮草不继加之军中瘟疫流行,石勒损兵折将,伤亡大半,最终听从张宾之策,裹粮卷甲,一路攻杀,折军北还。
西晋怀帝永嘉五年(311)四月,以讨贼为名逃出洛阳的东海王司马越忧急病死。司马越带出的二十多万朝中卿相将军士兵以及随军家属,拥着他的大棺材向东撤退,准备到东海(山东郯城)为司马越归葬。石勒闻讯,于五月间亲率轻骑倍道兼行,在苦县宁平城(河南鹿邑县)包围了这只送丧大军,“大败晋兵,纵骑围而射之,将士十余万人相践如山,无一人得免者”。晋朝太尉王衍、襄阳王司马范等六个宗室王爷以及数十朝廷高官皆成为石勒的阶下囚。
望着这些衣冠飘飘、甲胄华丽的士族、王爷们现在都垂头丧气地坐在大帐前的草地上等候自己发落,石勒得意至极。痛饮数杯美酒,石勒就向王衍询问晋朝衰亡的原因。“(王)衍具陈祸败之由,云计不在己;且自言少无宦情,不任世事”。众人见二人谈得投机,也纷纷插话,为自己开脱。唯独襄阳王司马范神色俨然,仍旧一副凛然傲然的王爷派头,倨坐于原地大声呵斥诸人:“今日之事,何复纷纭!”(事已如此,乱吵吵个啥!)见司马家有此等人物,石勒也肃然起敬。
王衍此人“神情明秀,风姿详雅”,是晋朝少有的美男子。少年时代,王衍造访名士山涛,“(山)涛嗟叹良久,既去,目送之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此人还是魏晋之际非常有见解的大哲学家,“每捉玉柄麈尾,与手同色。义理有所不安,随即改更”,是成语“信口雌黄”的主人公。王衍还自标高雅,口不言钱。其妻试之,让丫环在夜间以钱绕其床。王衍早晨起身,对丫环高叫:“举却阿堵物!”(把这些东西拿走!)但此人无忠贞之操,与世浮沉,唯求自保。
石勒十四岁时在洛阳城被王衍识破英雄骨相,差点被杀。但亲眼见到这位望重人雅的晋朝太尉,草莽英雄石勒也不觉为之心折。“甚悦之,与语移日”。王衍见这个杀人魔王很好说话,为了更加讨好,他就劝说石勒称帝。不料,此语一出,不仅没有保身,反而生成杀身大祸。
石勒勃然色变,振衣而起,斥责王衍说:“君名盖四海,身居重任,少壮登朝,至于白首,何得言不预世事!使天下破坏如此,正是君罪所致!”随即,他命左右卫士把王衍押出大帐。回到被监押的房子里,王衍自知难逃一死,对周围的人哀叹道:“呜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
但是,对于这些大晋朝的“人样子”们是杀是活,石勒一时间还真下不了决心。恰好将军孔苌在身边,石勒问:“我横行天下多年,未曾见此等仪观不凡、能言善辩的人物,能留他们命在吗?”孔苌粗人有粗理,回答说:“这些人都是晋朝王公大官,肯定不会真心屈服于我们,留着有什么用,杀掉算了!”
石勒点头,主意已定:“此等奇人,可保全尸,不可加以锋刃也。”于是,他派兵士把余人一一牵出斩首,只留王衍和司马范,把两人单独押关在一间砖房里,“使人夜排墙杀之”。古人总觉全尸而死是施惠于人,其实,与其在砖石土瓦间屈憋窒息而死,还不如一刀斩头来得痛快。“岩岩清峙、壁立千仞”(顾恺之语)的一代大玄学家,就这样在碎砖石中间结束了性命。
石勒再接再厉,在洧仓(今河南鄢陵)又大败从洛阳逃出的晋军,杀东海王世子司马毗等晋朝四十八个王爷。
同年七月,石勒与刘曜攻克洛阳,俘虏了晋怀帝司马炽。
获取大功的石勒在许昌屯兵不久,听闻晋朝大都督苟唏在蒙城拥立晋怀帝的儿子豫章王司马端为皇太子,便马上带兵出发,先攻克阳夏杀掉晋守将,马上驰袭蒙城,俘虏了这位曾威风一时并大败石勒老上司汲桑的儒将。一个多月后,见苟唏不为己用,石勒才杀掉他。
至此,进退自如、攻无不胜、战无不取、羽翼已成的石勒开始把下一个目标转向一直对自己势力形成严重威胁的友军——匈奴汉国的大将军、齐公王弥。
王弥,东莱人,父祖均为太守级别的官员,家世清白而显贵。王弘青年时代就有才干,博学强记,但好游侠之举,习武击剑,交游甚广。洛阳隐士董仲道善相人,曾对他说:“君豺声豹视,好乱乐祸,若天下骚扰,不做士大夫矣。”可能这种预言给了王弥某种心理暗示。晋惠帝末年,以宗教为名起事的妖人柏根在东莱起事,王弥就坚决“背叛”了他的家庭,率家中仆僮“从贼”。柏根被杀后,王弥“亡入长广山为群贼”。由于受过良好教育,王弥“多权略,凡有所掠,必豫图成败,举无遗策,弓马迅捷,膂力过人,青土号为‘飞豹’”。后来,王弥率众贼接连侵扰泰山、颍川、汝南、襄城诸郡,并攻入许昌,打开武库,抢走不少精良的铠甲器杖,“所在陷没,多杀守令,有众数万,朝廷不能制”。
会值八王相攻、天下大乱之际,这位士大夫出身的贼头竟也率军进逼洛阳,“京邑大震,宫城门昼闭”。当时晋朝军队还有反击能力,司徒王衍派晋将在七里涧与王弥军激战。王弥大败,逃跑途中,想起从前在洛阳相熟的老朋友、匈奴五部首领刘渊(当时刘渊已称汉王),便带着数百残兵败将前去投靠。刘渊刚刚立国,闻讯大悦,派使郊迎。王弥一见老相识,便劝刘渊称帝,感激之下,刘渊盛赞王弥为“孤之孔明”,大有如鱼得水之感,立署王弥为司隶校尉,加侍中、特进。
王弥加入匈奴刘氏集团后,非常卖力,他先随刘曜攻河内,又曾与石勒会军攻临漳。永嘉初年,王弥在高都大败晋军,杀数万晋军。不久,他又和刘曜、石勒攻破魏郡、汲郡、顿丘,陷五十余壁。在与石勒合力进攻邺城时,王弥又获大功。接着,王、石二人又合军攻陈郡,大破东海王司马越的晋军。
王弥可称是晋朝的克星。匈奴刘曜与他合军,也是连连得胜。两人率军“寇襄城,遂逼京师”。时京邑大饥,人相食,百姓流亡,公卿奔河阴。王弥在前,刘曜随后,汉军攻陷洛阳。王弥首先下令大掠。刘曜后至,唯恐财宝珍奇尽归王弥,就下令阻止王弥军将。王弥不从,刘曜在街上斩杀王弥的牙门将王延。王弥大怒,双方阻兵相攻,死亡一千多人。后经人相劝,双方表面上重归于好。
刘曜耻于自己晚一步进入洛阳,也纵兵大掠,奸污惠帝羊皇后(后娶之为妻,先奸后娶,还算不错),杀怀帝太子司马诠以及百官士人三万多。
王弥劝刘曜:“洛阳地处天下之中,有山河四险之固,保存现在的宏丽宫殿,可把汉国都城从平阳迁至此处。”刘曜哪里肯听,一把大火把壮丽的洛阳烧成废墟。
王弥大骂:“屠各小奴,岂有帝王之意乎!此辈休想一统天下!”盛怒之下,他引兵东屯项关。
不仅刘曜与王弥结怨,石勒也一直忌惮王弥的骁勇,“常密为之备”。几个人虽一直并肩作战,但都貌合神离,在乱世之中各怀鬼胎,总想趁机兼并对方。
攻破洛阳后,与刘曜结下梁子,王弥就派人送给石勒大批美女宝货以示友好。听说石勒生擒苟唏并以之为左司马,王弥也去信庆贺:“公获苟唏而用之,何其神也!使(苟)唏为公左,弥(王弥自称)为公右,天下足定也!”石勒什么人物,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大老粗,但智略一点不比士人出身的王弥低半分,他持信对谋士张宾说:“王公位重而言卑,其图我必矣!”
石勒当时与乞活军首领(因饥荒而外出求食的军队称“乞活军”)陈午在蓬关交阵,王弥与刘瑞相攻。王弥向石勒搬救兵,起先未获应允。谋士张宾劝石勒:“您常忧虑没有除掉王弥的机会,现在正是天赐良机。陈午小竖,不足虑;王公(王弥)人杰,当早除之。”石勒从计,率大军袭击与王弥交战的刘瑞,并斩下其头送给王弥。“(王)弥大喜,谓(石)勒实亲己,不复疑也”。
公元311年年底,石勒派人持厚礼,请王弥在已吾县见面宴饮。王弥手下劝阻主公不要轻出赴“鸿门宴”,王弥死犟,根本听不进去。加之石勒是多年并肩作战的老战友,又刚刚帮大忙杀掉自己的敌手刘瑞,王弥兴高采烈地只带几个随从就去赴宴。
两人相见甚欢,把手入席,纵叙昔日战斗友情。酒酣之际,石勒起身,王弥以为对方又要敬酒,笑脸相迎之间,石勒从腰间抽出快刀,白光闪处,身手矫健的王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脑袋从脖子上搬家。这位青州豪杰,文人流氓,一辈子做梦也想不到,上窜下跳了半辈子,没有死于能臣名将之手,反而被一个耕田胡儿所杀。
杀掉这位与自己逐鹿中原的潜在对手,石勒恶人先告状,上表刘聪说王弥叛逆,已被斩首。刘聪大怒,责怪石勒“专害公辅,有无君之心”,但骂归骂,用人之际,王弥死都死了,以后还要依靠石勒,仍旧遣使加封石勒镇东大将军、督并幽二州诸军事、领并州刺史,“以慰其心”。
自古英雄无出处
石勒攻掠豫州诸郡后,屯军葛陂(今河南新蔡),大军在江淮一带东驰西突,丰衣足食,耀武扬威,并声言要造大船进攻建邺。
其间,在山西与匈奴刘氏相抗衡的晋臣刘琨得到与石勒失散多年的母亲王氏以及他的堂侄石虎(即日后的大魔头石季龙)。刘琨派人把石勒母、侄送还,并写信劝降石勒。刘琨大文豪,文采华章,英姿纵横,言之凿凿,现摘录于下:
将军发迹河朔,席卷兖豫,饮马江淮,折冲汉沔,虽自古名将,未足为谕。所以攻城而不有其人,略地而不有其土,翕尔云合,忽复星散,将军岂知其然哉?存亡决在得主,成败要在所附;得主则为义兵,附逆则为贼众。义兵虽败,而功业必成;贼众虽克,而终归殄灭。昔赤眉、黄巾横逆宇宙,所以一旦败亡者,正以兵出无名,聚而为乱。将军以天挺之质,威振宇内,择有德而推崇,随时望而归之,勋义堂堂,长享遐贵。背聪则祸除,向主则福至。采纳往诲,翻然改图,天下不足定,蚁寇不足扫。今相授侍中、持节、车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襄城郡公,总内外之任,兼华戎之号,显封大郡,以表殊能,将军其受之,副远近之望也。自古以来诚无戎人而为帝王者,至于名臣建功立业者,则有之矣。今之迟想,盖以天下大乱,当须雄才。遥闻将军攻城野战,合于机神,虽不视兵书,暗与孙吴同契,所谓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但得精骑五千,以将军之才,何向不摧!
在乱世纷扰、英雄辈出的年代,虽惺惺相惜叹赏刘琨的卓然之采,倾慕其淳淳操节,石勒仍不为所动,报书答刘琨:“事功殊途,非腐儒所知,君当逞节本朝,吾自夷,难为效!”(中华书局版《资治通鉴》中是“吾自夷难为效”,没有断好句,殊难解通。)为报答刘琨送母送侄之情,石勒回馈刘琨名马、珍宝一批,厚待来使,谢绝使归。
石勒在葛陂修整兵马,整造大船。假如不是连下三个月的大雨,他还真是有极大的可能一举攻克江南琅琊王司马睿的根据地的。
石勒所率人马,绝大部分是北方人,到南方本来就水土不服,战斗力下降。又赶上连月大雨,军中瘟疫流行,粮食断绝,得痢疾、血吸虫病而死以及饿死的兵士将近一半还多。司马睿一方也深知当前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没有任何退路,便严命诸将在寿春(安徽寿县)集结,准备拼死相抗。
麻杆打狼两头怕。石勒一时也陷在葛陂。要进攻,士卒疲惫病伤,根本不可行;要后退,害怕聚集在寿春的晋军随后追杀,一网打尽。搜集了一堆晋军方面送来的檄文和招降书,石勒大会众将问计。
右长史(总参谋长)刁膺首先发言,他劝石勒先向琅琊王司马睿献表表示投降,以为晋朝扫清河朔为名,待晋军退走后再作别的打算。“(石)勒愀然长啸”,困虎生威,异于常人。
中坚将军夔安劝石勒就高避水。石勒说:“将军怎么这么胆怯!”
孙苌、支雄等三十多位石勒旧将,均属胆气豪壮、有勇无谋之辈,上前进言:“现在晋军还未集聚完全,请各授我们三百步卒,乘船分三十余道,夜登其城,斩守将首级,得其城,食其仓米。如此,今年肯定会破丹阳,定江南,把司马家子弟尽数活捉!”石勒闻言一笑:“确实是勇将之计。”赐众将每人铠马一匹。其实石勒心中明白,这些武将是在吹牛。
最后,见谋士张宾一直不说话,石勒问:“君计如何?”
张宾成竹在胸,一一道来:“将军您攻陷帝都洛阳,囚执天子,杀害王侯,奸掠妃主,拔将军之发不足以数将军之罪,怎么可能向晋朝称臣呢?去年诛杀王弥后,本不应在江南一带逗留。现在,天降大雨,数百里皆成泽国,正是上天示警,将军您不宜长留此地。邺城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阳,四塞山河,应回军北上攻占此城。伐叛怀服,扫平河朔,又有谁能与将军你争锋呢?”看见石勒赞同之余,脸上仍旧有忧虑之色,张宾进一步打消石勒的顾虑:“晋军齐集寿春,是惧怕将军您率大军攻击,如果听说我们回师北上,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根本不可能想出奇兵追击我军。我们可以先使辎重回撤,主力大军故意作出对寿春发动总攻的姿态,敌人必不敢轻动。待辎重过后,大军按部就班,慢慢回撤,进退有据,可以万全!”
石勒站起,掀髯大笑:“张宾之计正合我意!”接着,他扭头责斥刁膺:“你做辅佐谋臣,应该规成功业,怎能劝我投降?本该斩你,但念你本性一向怯懦,并非出于私计,所以这次我宽恕你!”石勒立即宣布把刁膺降职,右长史一职由张宾接任,加中垒将军,号曰“右侯”。
石勒在部署军队后撤的同时,遣其侄石虎率精骑二千直奔寿春,做出进攻前锋的姿态。当时石虎刚刚出道,战争经验不足,见江边晋军运粮船新到,与左右将士贪念船中军资,争相攻抢。晋军在江边早已严阵以待,数道伏兵一齐冲出,在巨灵口大败石虎一军,汉兵掉入水中淹死五百多,余众四奔,溃退百里,一直逃到石勒正往北回撤的后军那里。
石勒军中大怖,以为晋军主力来攻,营中慌乱异常。久经战阵的石勒倒还镇定,指挥兵士排成阵形。追击而至的晋军怕有埋伏,见好就收,回军坚守寿春,如此,则丢失了乘乱歼灭石勒的最佳机会。
回军路上,石勒部众确实艰苦异常。由于晋军采取坚壁清野的战略,石勒军中无粮,“士众相食”,兵士们只能把老弱病残当干粮,拼命北撤。行至东燕,又依张宾之计,石勒出奇兵夺取晋将向冰的战船,把军队整船整船地运送过河,然后前后夹击,大败向冰,夺取大量军粮和物资,终于挺过难关。
修整过后,石勒下令,长驱进攻邺城的晋将刘演,击降晋军数万。由于邺城三台险固,石勒一时不能攻下,诸将皆建议不计代价死拼。关键时刻,又是张宾出主意:“三台不可轻易攻克,不如暂且舍之,令其自溃。今天下鼎沸,人无定志。得地者昌,失地者王,邯郸、襄国,赵之旧都,依山凭险,形胜之国,可择此二地为都城,然后命将四出,授以奇略,如此,霸业可图。”正是依从张宾之计,石勒攻占襄国(今河北邢台),有了一个稳固的根据地。从此,石勒一扫昔日百战百胜但又飘忽不定的盗贼习性,开始有了更为长远的打算。其实,刘琨先前的劝降书,对石勒及其谋士张宾等人无形中也起了一点警醒作用。英雄谋略,自是不同凡人。
石勒在襄国立足未稳,首先遭受的严重挑战是来自晋朝幽州刺史王浚派来的鲜卑联兵。段部鲜卑的陆疾眷、其弟段匹襌以及其堂弟段末杯等率五万多兵众大举进攻襄国。当时襄国城隍未修,守具缺失,石勒军卒只能修筑临时隔城抵御。
双方交战,鲜卑人战斗力极强,数次击败石勒的军队。诸将畏惧,皆建议固守不出。石勒认为,敌众我寡,如果时间一久,外接不至,内战断绝,只能困于城中等死,应该出城一战。
谋士张宾赞同石勒之议,他说:“敌军大众远来,认定我军寡弱不敢出战,必然懈怠。段氏鲜卑勇悍,段末杯部更是强中之强,应出其不意,速在北垒凿开突门二十余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直击段末杯大帐。打败了这支精锐,其余的鲜卑、汉族兵士就不足畏惧。”
石勒依计而行,命孔苌等将率兵从突门冲出,生擒了段末杯,并乘胜追击,鲜卑、晋军伏尸三十里,丢弃铠马五千匹。
鲜卑将领陆疾眷屯军于渚阳,喘息之际,送铠马金银,打算与石勒讲和,想赎回被俘的段末杯。诸将痛恨鲜卑屡次杀戮兵士,纷纷劝说石勒杀掉段末杯以挫鲜卑之锐气。石勒不从,说:“辽西鲜卑,健国也,与我素无仇怨,他们只是受王浚指派来攻击我。今杀一人而结怨一国,非明智之计。放之必悦,以后必不为王浚所用。”
石勒此议,深谋远虑。石虎与陆疾眷结为兄弟,鲜卑军队引还。段末杯更是感激石勒不杀之恩,归途中不停向南跪拜石勒。自此,段氏鲜卑大部再也不为王浚所用。
上白一战,石勒又攻杀乞活军首领李恽(晋朝任李恽为青州刺史),石勒思其拒战,要坑杀全部降卒。洋洋得意之际,石勒骑马从要被处死的汉人队伍面前走过,忽然发现从前一直善待自己的老雇主郭敬。
这位老头子可怜巴巴,形容枯槁,鼻青脸肿。石勒赶忙下马,执着郭敬的手问:“是郭三爷吗?”郭敬忙伏地叩头,“正是在下。”
石勒泪如雨下,他青少年时代如果没有这位财主恩人相救,恐怕尸首早已喂野狗了。“今日相遇,真是天意啊”!石勒悲喜之下,马上吩咐从人献上衣服车马,立拜郭敬为上将军,准备坑杀的数千人一并免死,归为郭敬统领。善有善报,终于在老实人郭敬身上体现了一回。
晋愍帝建兴元年(313),石虎大军攻克邺城。石勒亲派守令,重新营建,使他在河北的根据地日益扩大和巩固。
不久,他又利用晋臣刘琨和王浚之间的矛盾,使其互不相求,袭杀了王浚,占据了幽州(详情见《功业未及建,夕阳忽西流》)。
接着,石勒军将又连破晋臣刘演、温峤等人,并镇压了河间等地王春的起义,大败乞活军王平,活捉了刘演的弟弟刘启(刘演和刘启都是刘琨的侄子)。石勒很仗义,因感激刘琨送其母侄,也下命赐刘启田宅,并派儒官为刘启讲授儒经。
晋愍帝建兴四年(316)底,石勒又在广牧(今山西寿阳)附近山间设伏,大败刘琨刚从拓跋鲜卑部收来的晋兵数万人,干掉了刘琨的全部老本儿。晋朝并州守军也闻风投降,大英雄刘琨不得不投靠段匹襌,不久被杀。
后赵建国立规模
公元318年,汉主刘聪暴病而死。太子刘粲继位不久,就被国丈靳准干掉。石勒终于找到借口,以讨伐靳准为名,率精兵五万五千,进据襄陵北原。汉国宗室刘曜很快自立为帝。为了讨好石勒,刘曜晋封他为赵公、大司马、大将军,加九锡。
不久,汉国平阳内哄,靳准为其堂弟靳明所杀。靳明等人不仅没有就近投降石勒,反而派人送传国玉玺于刘曜。石勒闻讯大怒,挥军进攻靳明。平阳大急,派人向刘曜求救。靳明得间从平阳突围,率众归于刘曜。狂怒之下,石勒攻入平阳后,把都城宫室烧成灰烬以泄愤。至此,石勒与刘曜已经到了公开决裂的边缘。
刘曜不久把国号从汉改为赵,史称“前赵”。出于礼貌,石勒派王修为使,前去奉贺。刘曜刚称帝,很需要石勒的支持,忙派使出发,准备封赠石勒为太宰,进爵赵王。
石勒从前的一个从官曹平乐现在是刘曜的手下,为了巴结新主子,他对刘曜说:“石勒派王修为使来贺陛下登基,表面上十分尊敬,其实是以王修为间谍,探查陛下的实力。等王修返回,石勒得知您的军力虚实,肯定会趁机袭击陛下。”刘曜当时初登大位,人情不附,加上匈奴刘氏骨肉相残,以及靳准的屠戮,宗室几乎被杀个精光,军力确实弊弱。听曹平乐一席话,刘曜大怒,他忙追还前去加封石勒为赵王的使臣,并派人把石勒的使臣王修斩于来路。
王修从人逃归,细述因由,石勒拍案而起,召集群臣,公然宣布与刘曜反目:“我石氏奉戴刘家,人臣之道没有亏欠。此次如果没有我去洛阳平灭靳准,他(刘曜)能南面称朕吗?根基刚立,便想图谋害我,杀害我远道派去的使臣,过分至极!帝王之起,岂有常理?如今,我为赵王、赵帝,全看自己的欢喜,名号大小,岂是刘曜所能授予的!”
石勒手下众将谋士摸准了石勒的心思,大家一起上书,劝石勒称尊号。假意推让一番,石勒于公元319年(晋元帝太兴二年)称赵王,依春秋列国纪元,改称赵王元年。
赫赫帝王中原路
石勒称王后,删定律令,减百姓一半田租,严禁兵士欺侮衣冠华族士人,并在襄国都城内立小学十余所,崇文敬教,并铸造赵国自己的丰货钱。
石勒自己是羯胡出身,便以羯人为“国人”,严禁国内百姓蔑称羯人为“胡”,违者处斩。从这个法令中可以看出石勒这个佃佣奴仆出身的羯人在内心仍有很深的自卑情结,多树忌讳,以此建威。
即使如此,从下面几件小事,也可看出石勒厚道的一面,并非是因小事动辄杀人的魔王:其一,有位饮酒大醉的羯人骑马闯入王宫,石勒大怒,立即怒问卫队小队长汉人冯翥:“君王威行天下,王宫之内,为何有人敢驰入,作为守卫值班的军官,你为什么不能阻止来人!”惶惧之间,冯翥忘了忌讳,回答说:“刚才那个醉胡乘马驰入,速度很快,我向他喊叫了半天,那个羯胡也听不懂我说什么。”自己话音刚落,冯翥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国讳”,叩头出血,以求宽恕。谁料,石勒笑了,说:“胡人确实难和他们讲话沟通。”其二,石勒闻知汉人参军樊垣清贫有操守,便授其为章武内史,外派为官。樊垣辞行时,石勒见这位大儒衣冠破旧,浑身褴褛,大惊而问:“樊参军怎么穷到这个份儿上?”樊垣生性淳朴直率,顺口回答说:“我临来的路上遇见一伙羯贼,把我全家抢个精光。”石勒闻言大笑:“羯贼怎么能这样暴掠别人的财物呢?我替他们偿还你吧。”樊垣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赵王本人就是个“大羯贼”,大惧,叩头泣谢。石勒好言相解:“孤王的法令是防禁俗士,不关卿辈老书生也。”赏赐樊垣车马衣服钱三百万。其三,称王之后,石勒派人把武乡老家的邻居故旧相好都接到襄国,欢饮笑语平生。却发现年轻时为了争麻池天天与自己打斗的老邻居李阳没来,石勒对家乡父老说:“李阳,壮士也,何以不来?争麻池是布衣之恨,孤王现在称王天下,怎会计较从前那种小事呢?”他马上派人把李阳请来,聚众欢饮,拍着李阳的肩膀说:“孤往日吃足了你的老拳,你也备尝孤的毒手。”言毕,赐李阳甲第一区,拜参军都尉。
由于石勒为政较为宽和,赵国境内的人民在兵荒马乱之后,稍得喘息。同时,石勒和河南的晋臣祖逖也修书示好,双方罢战,兵事不兴了好一阵子。
石勒为人,虽是文盲出身,但重视教育,常亲自到大学、小学去视察,赏赐学士老师衣物。军旅之中,他也常让儒生读史书给他听,并往往做出超出常人的议论和判断。一次,石勒听人读《汉书》,当他听见郦食其劝刘邦立六国后人为君,石勒大惊,说:“如果这样,又怎能统一天下啊?”儒生接着又读张良的谏言,石勒喘口大气,说:“幸亏有留侯的好主意。”
东晋元帝太兴四年(321),石勒军队进攻晋朝幽州刺史段匹襌,并生俘了段氏兄弟,尽有幽州之地。转年二月,石虎以四万精兵在泰山攻杀降而复叛的晋将徐龛,使徐州、兖州也附于后赵。公元323年,石勒军队又进攻东晋青州守将曹嶷(曹嶷原为汉将,反降于东晋),坑杀三万军士,俘斩曹嶷。324年,石勒军队又攻取了东晋的下邳、东海和彭城等地。
公元325年6月,石勒大将石生占据洛阳后,进攻东晋的司州刺史李矩。李矩等人不敌,就派人向前赵的刘曜投降。刘曜派中山王刘岳率一万多精兵驰援,并在孟津和石梁打败后赵军队,俘杀五千多人。至此,前赵后赵完全撕破脸面,公开交战。
石勒大怒,马上命中山公石虎率四万步骑飞驰成皋关,与前赵中山王刘岳大战于洛水。刘岳大败,退守石梁。刘曜亲率大军增援,夜中军营多次无故溃乱,只得撤回长安。最后,石虎攻克石梁,俘虏了刘岳等前赵将领八十多人,坑杀前赵士兵一万多人。此战过后,石勒的力量已经扩展至淮河流域。
东晋成帝咸和三年(328),石勒发动了灭前赵的战役。但刘曜一战小胜,大败石虎于高侯原(山西闻喜)。前赵乘胜前进,但没有直接扑向襄国,而是包围了洛阳。年底,石勒孤注一掷,亲自率兵前往,与刘曜决战。洛阳一战,石勒大胜,擒杀前赵皇帝刘曜,灭了前赵(详见《血海中原的狼头大纛》)。
大胜之后,群臣功进。东晋成帝咸和五年(330),石勒称大赵天王,行皇帝事。不久,他索性直接称帝,改元建平。至此,中国北方几乎全部归于赵土,此后,一直到石勒去世,后赵与东晋也没有特别大的战事,双方以淮水为界,暂时休战,各自经营内务。
灭前赵,称皇帝,石勒的后赵达到了鼎盛时期。夷汉宾服,四方来朝。得意之际,在一次宴见高句丽使臣的大会上,石勒酒酣之余,问身边的近臣徐光:“朕与古代君主相比,能和谁相仿呢”?
徐光当然捡好听的话讲:“陛下神武筹略比汉高祖刘邦还高,雄艺英武可比魏武帝曹操,有史以来,轩辕皇帝第一,陛下您排第二。”
石勒闻言大笑,说:“爱卿所言太过。人应该有自知之明啊!朕若逢汉高祖,当北面而事之。若遇光武帝刘秀,当与其并驱中原,鹿死谁手,亦未可知。大丈夫行事应磊磊落落,朕终不效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母,狐猸以取天下也。所以,朕之才能当在刘邦、刘秀之间的样子,又怎能与轩辕皇帝相提并论呢?”
群臣皆顿首称万岁。心服、口服,不得不服。
帝王最难身后事
石勒称赵王后,其心腹谋臣张宾已经去世。石勒当时深加痛惜,哭叹说:“老天不欲我成就大事,怎么这么早就夺去我的右侯呵!”后来,他与谋士徐光、程遐等人议事,常常觉得这些人水平太低,使他时时感叹:“右侯(张宾)舍我去,令我与此辈共事,岂非酷乎!”
石勒后期,继承人问题也是他很矛盾的事情。其太子石弘,“幼有孝行,以恭谨自守”,自小跟随汉儒学典籍,文质彬彬。想起自己的太子平素亲近文士,石勒也很担忧,对徐光说:“太子文弱,殊不似将家子弟。”徐光回曰:“汉高祖以马上取天下,孝文帝以玄默守之,圣人之后,必有胜残去杀者,天之道也。”石勒闻言大悦,觉得很有道理。
徐光因之进言:“皇太子仁孝温恭,中山王(石虎)雄暴多诈,陛下一旦不讳(死亡),臣恐社稷必危,应渐夺中山王威权,使太子早参朝政。”石勒点头。
右仆射徐遐是皇太子石弘的亲舅,他更加担心国家的安危,也向石勒进言:“中山王石虎勇武权智,群臣莫及,但其本性残忍,骄横不法,其诸子皆掌兵权。陛下在,自当无事,应早除之,以安天下大计。”
石勒不听:“今天下未平,太子年轻,正要依靠中山王辅佐。”
徐光、程遐二人日夜忧心,合计道:“中山王石虎深恨我们两人,一旦主上晏驾,皇太子必遭他的毒手,我们两人也难逃残戮,为了安国宁家,要拼死劝谏皇上除掉中山王。”
于是,趁另一次进见之机,徐光问石勒:“陛下拓平八州,帝有海内,但神情之间仍有不悦、忧虑之色,为什么呢?”
石勒答道:“吴蜀未平,书轨不一,司马氏犹据有江东,恐后人讥笑我未为一统天下之帝王,故而忧形于色。”
徐光进言:“臣还以为陛下是为腹心之患而忧,谁知您在为四肢小患而忧!陛下您鼎定中原,占据洛阳、长安二都,为中国堂堂帝王,天命所归,谁能不服?因此,司马氏江东之患,四肢之小疾也;中山王石虎,凭借您的神威,攻伐四克,自言英武只在您之下,此人残暴多奸,见利忘义,常有怏怏不足之色。近日宴集,多有轻视皇太子之色,陛下隐忍容之,臣恐陛下万年之后,宗庙必生荆棘,此人才是您腹心大患,应早予除之!”
石勒默然。豪杰老矣,该断不断,英雄一辈子,糊涂一下子,子孙骨肉,皆为人所食。
东晋成帝咸和七年(公元333年)八月,石勒病重,未等宣诏,中山王石虎带兵入宫“侍疾”。“矫诏,群臣亲戚皆不得入。疾之增损,外无知者”。
石虎怕石勒死后在外拥有重兵的宗室造反,他又矫诏宣秦王石宏、彭城王石堪回襄国入宫侍疾。回光反照之际,石勒见石宏在床边正哭,大惊道:“朕让你提兵在外拥有强藩,正是预备我病亡后发生万一之事。是谁宣召你入京啊,还是你自己为了探视我来的?如果有人宣召你,马上派人杀掉他!”
石虎大惧,忙在一旁说:“秦王是来探病,暂时还京小住,我马上派他回封地。”话虽如此说,石虎仍派人把石宏等人软禁在京城。
几天过后,昏迷中的石勒再次醒转,问石虎:“石宏回封地了吗?”
石虎回答:“当时就回去了,现在大概已快到了。”
临终,石勒遗令:“三日而葬,敛以时服,载以常车,无藏金宝,无纳器玩。大雅(皇太子石弘)冲幼,恐非能构荷朕志。大雅与其兄弟宜善相维持,司马氏乃汝等殷鉴;中山王石虎深可三思周公辅佐之功,勿为将来口实。”
石勒在位十五年,死年六十。“夜瘗山谷,莫知其所。备文物虚葬,号高平陵”。一代英雄,含忧而逝。
石勒以十八骑起家。后赵王国全胜之时,“南逾淮海,东滨于海,西至河西,北至燕代”,他可以说是十六国期间非常有魄力的帝王。
石勒虽文盲出身不识书史,仍喜读史书,以史为鉴,效法西汉吏治,亲自四处巡幸,劝民农桑,并减轻所辖境内人民的负担,后赵所收租税为曹魏以来最轻。同时,他还注重人才培养和教育制度的建立,并首创了秀考试经制度,举贤荐能,开一代良好的学风。虽身为羯胡,石勒并不轻蔑汉人,反观他手下的重要谋士大臣均为汉人所担当。石勒还能坚持传统的道德标准,对奸臣逆子从不姑息,显示出本性之中天真淳朴的一面。简而言之,这个由奴仆而身登九五的帝王,在十六国那样的乱世,不失为一代明主人杰。 石虎,字季龙(《晋书》中总称其为石季龙。唐高祖李渊的父亲名叫李虎,撰写《晋书》的唐臣怕犯讳,故以字称),自小由石勒的父亲抚养,大多史书载他是石勒的侄子,也有的史书记录他是石勒的堂弟。最有可能的是,石虎从辈份上讲可能是石勒的侄子辈,自小由石勒之父抚养,比石勒小十几岁,所以从年龄方面看上去又似兄弟辈。石虎少年时代,赶上晋末大动乱,石勒自己也被当作奴隶卖到河北。少年石虎自然更是于乱世中四处颠沛。后来,刘琨为了笼络石勒,派人找到了石勒的母亲和石虎,一并送回给正在葛陂准备进攻建邺的石勒。石勒当时很感激,但拒绝了刘琨要他归降晋朝的要求。
按理讲,石虎自小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牛马活,苦大仇深,本应该有股争强好胜的穷人骨气。他被刘琨送入石勒营中时,十七岁左右,正值青春荷尔蒙突突乱窜的年纪。“性残忍,好驰猎,游荡无度,尤善弹,数弹人,军中以为毒患。”由此观之,完全是个流氓恶少的表现,而且没有一点经受“腐蚀”后发生“堕落”的过渡,可以说是个胎里坏的坏孩子。
这个毛头小子天天手持着弹弓、骑匹快马在军营里游荡,逮谁弹谁,上下怨怒,石勒大怒,向母亲禀告,准备杀掉这个四处给自己惹事的小魔头。王氏老太太很慈悲,为石虎求情:“快牛为犊子时,多能破车,还是忍耐一下,石虎长大些就会变好的。”
似乎老太太的话很灵验,也就过了一年,石虎“稍折节”,似乎待人接物懂事了不少。他“身长七尺五寸,矫捷便弓马,勇冠当时,将佐亲戚莫不敬惮”。其实,这个凶神恶煞的性情没什么大变,只是对于石勒来讲,这个侄子变得“有用”了,一下成了自己手下得力的大将。由于作战勇敢,石勒署石虎为征虏将军。
石虎天生恶种。与将军郭荣之妹结婚未久,这厮又与小戏子郑樱桃(男人女名)搞起了后门乐的同性恋,杀掉了结发之妻。石虎继娶清河大姓崔氏的姑娘,郑樱桃又捂着屁股进谗言,石虎接着再杀掉貌美如花的崔家女儿。而且,凡是军中诸将有勇略气力的,以及和自己不对眼的人,石虎总是找碴杀掉对方,酷虐霸道。他率军四处攻城掠地,“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和明末的张献忠一样,这厮真是天生杀才。石勒对他屡次斥责、说服,均于事无补,石虎仍旧我行我素。
石虎杀人虐众,却为石勒冲锋陷阵,功劳甚多。而且,他在指挥方面也有一手,“御众严而不烦,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为此,石勒愈加对其宠任,委以专征大权。
石勒后期,光禄大夫程遐眼见石虎把军事重镇邺城当成自己的根据地来经营,怕对自己的外甥、皇太子石弘日后不利,就建议石勒委任石弘镇守邺城。石勒派人重修邺城宫殿,配太子禁兵万人,并迁出石虎的家人与兵将。痛恨之余,石虎竟派数十武艺高强的壮汉,夜间飞檐走壁,闯入程遐家里,痛揍程遐一顿,掠走全部值钱的金银宝物,并当着程大夫的面轮奸其妻子、女儿。试想,程遐是太子的亲舅,其妻其女皆是太子至亲,石虎在石勒活着的时候就敢做出此等胆大妄为之事,可以想见这位中山王的野心与凶残到达何等程度。
迫不急待忙篡位
当初,石勒于襄国称帝,石虎自以为大单于之位肯定要属于自己(胡人立国传统,大单于之位相当于副帝、副王,是国家的二把手)。结果,石勒把大单于的位号援予了太子石弘。石虎当时恨得气冲牛头,私下对他的儿子石邃说:“主上(石勒)自从在襄国定都称王以来,只是居于都城指挥部署,真正亲冒矢石、冲锋血战的都是我一个人。二十多年来,南擒刘岳,北走索头,东平刘鲁,西定秦雍,我打打杀杀,击平十三州之多。成就赵国大业的,是我石虎的功劳,授我为大单于才能彰显我的大功。主上昏昧,竟把大单于之号授给乳臭未干的孩子,每思及此,让人寝食不安。主上晏驾之后,我当灭尽其子孙!”
说到做到。石勒刚刚咽气(很有可能被石虎毒死或者掐死的),石虎“执(石)弘使临轩”,完全把皇太子当成手中的提线木偶。他立刻下令把程遐和徐光逮捕入狱。二人同为辅政大臣,做梦也想不到老皇帝刚刚咽气,自己就被凶神恶煞似的兵士关入高墙深狱。见到石虎的儿子石邃率近卫军队冲入皇宫,“文武靡不奔散”。石弘大惧,忙向这位中山王爷下拜,请求把皇位让给石虎来坐。
“皇帝崩逝,太子继位,为臣怎敢违背制度!”石虎不领情,厉声回答。
石弘泪流满面,“固让”。
石虎更加恼怒。“如果你不堪继统,天下自有公论,何必现在就搞这个!”话外之音,是警告石弘,现在还要利用你这个幌子,别不识抬举!
东晋成帝咸和八年(333)九月,石弘被“逼立”为帝,改元延熙。石虎在石弘登基当日,下达的第一个“诏令”,就是诛杀程遐和徐光两家人。第二个诏令,就是拜石虎为丞相、魏王、大单于,加九锡,总统朝政,同时,“下诏”封石虎诸子坐大镇、拥劲卒,石虎先前的僚属全部入京占居省台要职,并窜贬前朝旧僚。
石虎还把原先的太子宫改名崇训宫,令石弘、太后刘氏以及石勒的嫔妃宫人全部迁入居住。此前,石虎亲入石勒后宫,“选(石)勒宫人及车马、服玩之美者,皆入丞相府”。
石勒的皇后刘氏很有胆略。石勒生前,常和她一起决断朝中政事,辅佐老石建功立业,“有吕后之风,而不妒忌更过之”。刘氏不堪被幽禁的命运,就暗中与彭城王石堪会面,哭泣之后,说:“先帝刚刚晏驾,丞相即骄蛮如此,皇祚不久当灭,王爷您有什么打算?”
石堪原姓田,是石勒养子,勇武有谋,他一腔忠愤地回答:“先帝旧臣皆被贬斥,众军又已经易帅,宫内无人做内应。我想趁间逃出京城,奔兖州,拥南阳王石恢(石勒幼子,当时坐镇廪丘)为盟主,宣达太后您的诏令,命令各镇讨战石虎。”
“形势危急,王爷您要立即行动,否则夜长梦多。”刘太后催促道。
彭城王石堪趁石虎对他防备未严,化装后单骑出逃,直奔兖州。由于一路躲避搜捕,石堪赶路很慢,加之消息早已泄露,等他到达廪丘时,城门紧闭,年少的南阳王石恢已经被征还京城。石堪无奈,南奔谯城。半路,石虎兵将抓住了石堪,逮送他至襄国。石虎全不念过去二十多年浴血奋战的情谊,用小火慢慢烤炙,把石堪折磨至死。接着,他派人冲入宫去,一刀捅死了刘太后。
不久,忠于石勒的宗室河东王石生在关中起兵,石朗在洛阳起兵,都声言要平灭石虎。石虎不敢怠慢,自率步骑七万直趋洛阳。由于是战斗冲杀的大内行,石虎一战而擒石朗。他先砍掉石朗的双脚,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给这位倒霉的王爷补上几刀。长安一战,本来石虎大败,“枕尸三百余里”,岂料本是石生同盟军的鲜卑人临阵反叛,反击石生,使得石虎重振军势。不久,石生就被部下斩首,献于石虎。
石虎虽残暴蛮勇,却不失经图大略。他先是击降了西北的氐、羌部落,又平定了关中地区,广立威权。
公元334年10月,石弘带着皇帝玺绶等全部仪仗,亲自到丞相府拜见石虎,想把皇位让与石虎。
石虎不屑。望着立于阶下苦苦哀求自己的“皇帝”石弘,他倨傲地说:“天下人自有公议,轮不到你自告奋勇!”
石弘还宫后,流泪对其生母程氏说:“恐怕先帝子孙很快要被杀个精光!”
赵国的尚书为讨好石虎,主动上奏说:“现在宜行禅让之事。”
石虎览奏,沉吟半晌,表示:“石弘愚暗,居丧无礼,应该废掉他,用不着行禅让之礼。”
于是,石虎下令废石弘为海阳王。
石弘为人慈爱文弱,出宫之日,群臣、宫人莫不痛哭流涕。没过几天,石弘、程氏以及他几个兄弟秦王石宏和南阳王石恢都被石虎派人一并杀死于崇训宫。石弘死时年仅二十一岁。
群臣劝进。石虎还假意谦让:“皇帝乃圣德之号,我不敢当,且暂称居摄赵天王。”改元建武。
勃勃杀气之中,唯独赵国的西羌大都督姚弋仲称疾不贺。“(石)虎屡召之,乃至”。老姚性直,正色对石虎说:“我一直认为大王您是命世英雄,奈何受先帝把臂相托之恩,现在又夺其子之位?”
石虎老大不高兴。但他知道姚弋仲是大老实人,羌族势力又不可小觑,只能好言劝抚,敷衍道:“我真乐于做皇上吗?只是觉得石弘年轻,不堪大任,故而代他以了家事。”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天竺僧人佛图澄在石勒活着的时候,因数次预言成败有效而获敬重。石虎继位后,“奉之尤谨,衣以绫锦,乘以彫辇。朝令之日,太子、诸公扶翼上殿,主者唱‘大和尚’到”。上行下效,赵国掀起好大一阵出家拜佛热潮。石氏后赵自石勒起一直崇尚佛教,其实也是羯人不忘祖先“戎神”的一种体现。石虎自己曾讲:“朕生于边壤,忝当期运,君临诸夏。至于飨祀,应兼从本俗。佛是戎神,正所应奉。”佛图澄本人是龟兹胡人,又会神咒、治疗、观相等方术,自然大得石勒、石虎欢心。据《高僧传》等书中所记,佛图澄“能善神咒,以麻油杂胭脂涂掌,千里外事,皆彻见掌中”;“佛图澄左乳傍有一孔,围四五寸,通彻腹内。有时肠从中出,或以絮塞孔。夜欲读书,则拔絮,则一室洞明。又斋日辄至水边,引肠涤之,还复纳中”,等等。这些幻术,自然让石虎等人心悦神怡,惊为神人。所以,残暴寡恩的石虎在宗教方面是个彻底的开明人士,既信祅教,又崇佛教,并曾亲自下令:“其夷赵百蛮有舍其淫祀,乐事佛者,悉听为道。”
东晋成帝咸康元年(335),石虎把国都从襄国迁到邺城。转年,他下令把洛阳先前象征西晋王朝威权的铜驼、翁仲、九龙等巨大青铜礼器仪物全都迁移到邺城,以壮声威。石虎在迁都邺城的同时,又在襄国造太武殿。“太武殿其高二丈八尺,以文石碎之,下穿伏室,置卫士五百人于其中。东西七十五步,南北六十五步。皆漆瓦、金铛、银楹、金柱、珠帘、玉壁,穷极技巧”。
邺城方面,石虎又在显阳大殿后再建灵凤台九殿,四处搜掠数万美女充实其中。石虎特别喜爱女子“仪仗队”。他以千名美女排练,这些人都带艳紫色纶巾,金银缕带飘扬。姑娘们下身穿熟绵织成的彩袴(下身穿袴,是一种类似今天裤子的衣服,妇女穿裤,中国从石虎才开始有。当时的女人,一般是穿“深衣”,即衣裳相连的前后等长的裙服),远远望去,五色绚烂。女官们皆手执羽仪,排场又大又好看。
无聊之际,石虎又下令在邺城南投石于河,兴建“飞桥”,“功费数千亿万,桥竟不成”。赵国境内,“众役繁兴,军旅不息,加之久旱谷贵,金一斤值米二斗,百姓嗷然无生赖矣”。至此,石勒中晚期的与民休息政策被破坏得荡然无存。
公元337年,石虎正式称“大赵天王”,追赠父祖,立其子石邃为皇太子。
父子凶淫世间稀
石虎的太子是石邃,他自少年时代起就随父从军,深得石虎喜爱。老暴君常对群臣讲:“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残灭,才使朕有今天在中原称帝的机会。仔细看看,我们父子感情多深,我可能会杀阿铁(石邃小名)吗?”
石邃被立为皇太子后,血液中遗传的残暴本性越演越烈。他常常在太子宫中挑选相貌娇美的姑娘,祼身与之交媾时,又忽然狰狞暴露,活活把她们斩首。洗净美女尸体脖子和脸上的鲜血后,石邃把人头冰镇起来,码放在精美的金盘上,与左右近臣传来传去共同“欣赏”。他还在宫内招纳了许多貌美的尼姑,宣淫之后,石邃又和属下把这些女尼杀掉,然后碎尸,再与牛羊肉加上调料一起大锅煮熟,放在食案里,大家一起开怀大嚼,并打赌看谁能吃出哪块是人肉哪块是牛羊肉。
石虎称帝后,虽立石邃为太子,但同时也很宠爱另外两个儿子——河间公石宣和乐安公石韬。石邃对这两个兄弟恨之入骨,觉得此二人是自己日后登基的最大竞争对手。
石虎喜怒无常。石邃总摄朝政,有时把朝中大事呈递石虎过目,赶上老头正饮酒或搂着美女打炮,就会大怒斥责:“这种小事,用得着上呈吗?”有时石邃几天不把政事上报,石虎又会无故发怒,把儿子叫来痛骂:“朝中大事,为何不让我知道?”由于打人打顺手,石虎常常亲自大棍子“伺候”一顿石邃,虽贵为皇太子,又是成年人,每月数次挨受诮责杖捶,石邃心中怨怒日益加剧。他每次挨打后,都会郁闷气愤地对自己的属下、中庶子李颜等人讲:“主上真难伺候,我想做冒顿单于做过的事(弑父),众位能和我一起干吗?”平日这些近臣和他一起宴饮,以杀人为乐,但牵涉到杀皇帝之事,都只能跪伏于地,不敢应声。
渐渐地,石邃越来越烦。他自称有病,不再上朝理事。一天,石邃率太子宫臣五百多骑前往李颜别墅里狂欢,喝得大醉之后,他忽然狂跳起来,对手下人大叫:“我现在去冀州杀石宣,有不从者斩!”石邃乘醉跨马,舞刀向前。快马颠了数里,他的手下皆渐渐逃散,最后李颜牵住马缰,“叩头固谏”。见身后无人,石邃也“昏醉而归”。
石邃的母亲郑皇后在宫中听见儿子做这种愚狂之事,又惊又怕,私下派遣身边贴心的宫人到太子宫来告戒、责备儿子。石邃淫暴成性,一剑把母后派来的宫人刺死。石虎对诸事还不知情,听说太子生病不上朝,就派宫内的女官前来探视。石邃也是死催,父皇派人探察,假装生病也就过了,谁料他身躺在床上,唤石虎的女官近前说话。女尚书刚一近身,石邃腾起身,又一刀把美女捅了个透心凉,从人皆惊散奔还,跑回石虎的皇宫。
这下可不得了了。太子竟敢连父皇的女使也杀。石虎大怒,忙派人把石邃的手下李颜等人逮捕,严刑拷问。这些人当然马上都一一招供。石虎更怒,立马把李颜等三十几个人全部于殿中斩首。
狂怒之下,石虎命人派重兵把石邃幽禁在太子东宫。估计毕竟是父子情深,石邃又曾在自己手下立下不少战功,“既而赦之,引见太武东堂”。假如石邃痛哭流涕作出悔过状,老皇帝可能立时气消,这档子事也就过去了。可石邃傲狠成性,“朝而不谢,俄而便出”。面对石虎这么一个天王大暴君,只是马马虎虎下拜行个礼,也不道歉,也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转身拂袖而出,这简直就是自己找死了。
石虎强压心头火,派宫人对石邃说:“太子应入见母后,怎么就这样走了呢?”石邃理也不理,仍大摇大摆而去。
石虎气得大叫,马上宣布废石邃为庶人。当夜,石虎怒从心起,恶向胆生,派兵士冲入东宫,杀掉石邃、太子妃妾以及石邃的儿女共二十六人,把尸体统统装在一个大木棺材里找个肮脏地方埋掉。又诛杀东宫宫臣、近侍二百多人,废石邃的母亲为东海太妃。
杀掉皇太子,石虎又立另一个儿子石宣为天王太子。
天灾人祸频兴兵
石虎日日夜夜饮酒、淫乐、打猎,但绝非那种不事征战的庸君。青年时代的征伐战斗,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为讨伐辽西鲜卑首领段辽,石虎派王华为渡辽将军,统舟师十万大出渝津;派姚弋仲等人为冠威将军,统步骑十万为先锋,从陆路伐段辽。石虎自己也不闲着,连玩带打仗,统大军次于金台。
重兵出发,自然取胜。讨伐段辽取胜后,石虎又怪慕容皝说话不算数,没有出军帮忙,想顺便率领大军平灭慕容鲜卑。大和尚佛图澄及太史令赵搅等人固谏,请石虎不要连续用兵。石虎不听,自率数十万大军进攻棘城,结果被慕容皝的儿子慕容恪在城门拖树枝扬尘的两千骑兵吓得肝胆俱裂,弃甲而逃,跑回襄国。各路后赵兵马被杀三万多,唯独石虎养孙石闵一军边打边撤,有条不紊,无一人损失。
出兵受挫于慕容鲜卑,并不妨碍石虎频兴大军。他又想攻伐昌黎,运谷三十万斛于海岛,准备食储。又运三百万斛谷于高句丽,派兵将大集海滨屯聚。同时,他还下令在青州造船千艘,以备海战之用。
攻伐鲜卑的战事,有胜有败。石宣进攻朔方鲜卑斛摩头,大胜,斩首四万多;麻秋进攻慕容皝,大败,士兵被斩首两万多。不久,慕容鲜卑突袭幽州、冀州,掠赵民三万多而去。
不仅北讨,石虎也派军队南征。北方大个儿打南方人多以胜为主。石闵在荆扬地区一路大胜,杀东晋兵一万多人,胡亭一役,后赵军掠七万户晋民凯旋。
兵事频兴之时,后赵境内的天灾不断。先是冀州八郡闹蝗灾,饿死数万人。又逢大旱,一年内赵境粮食减产,又有几万人冻饿而死。
水旱蝗灾如此严重,石虎仍旧横征暴敛。“季龙(石虎)志在穷兵,以其国内少马,乃禁畜私马,匿者腰斩,收百姓马四万余匹以入于公。兼盛兴宫室于邺(城),起台观四十余所,营长安、洛阳二宫,作者四十余万人。又敕青、冀、幽州三五发卒,诸州造甲者五十万人。百姓失业,十室而七。船夫十七万人,为水所没、猛兽所害,三分而一”。石虎又下令:“征士五人车一乘,牛二头,米各十五斛,绢十匹,调不办者以斩论。”害得百姓穷窘绝望,卖妻卖子以充军调,后赵境内,道路两旁上吊自杀的人比比皆是。
对百姓穷征极调,石虎对儿子却加官晋爵。封石宣为天王太子后,他又封另一子石韬为太尉。石宣怕自己失权,便削弱公侯吏兵,增益东宫府兵五万人。
横暴如此,石虎仍然妄言福瑞。有好事者入殿进贺,告诉石虎说,济南平陵城北有块虎状巨石,一夜之间忽然自行移动,行至城东南角,路上有千百条狼狐的脚印随行,印痕成路。石虎闻言大悦,大言道:“石兽者,朕也。自城北而移向东南,是天意预示朕当平定江南,诸州大兵明年齐集,朕当率六军,以符天意!”群臣进贺,大拍马屁的一百零七人进献《皇德颂》。
骨肉相屠天所报
先前,石虎并宠诸子,已有石邃怨恨、欲乘醉杀石宣的前鉴。石虎没有就此接受教训,下令石宣、石韬皆有“生杀拜除”的权力,用不着再向他上禀。后赵司徒申钟进谏,说:“度赏刑威,名器至重,是皇帝陛下您自己应该掌握的,不可以轻易授人。太子作为国家储君,应该尽孝为本,不应该这么早就决断朝政,庶人石邃之祸就是由参政引致,应引以为鉴。此外,如今太子石宣与石韬两人分政,肯定会因争权生成嫌隙,势必造成乱国害亲的后果。”书奏,石虎不听。
太子石宣自以为是未来的皇帝,淫虐类似其父石虎。隆冬季节,他派人砍伐树木,在漳水边大兴台阁,冻死累死数万人。眼见尸体满路,这位太子爷视之神色如常。
石宣的手下,个个势焰熏天。太子詹事孙珍有次上朝,眼睛发痒,便问旁边的赵国侍中崔约:“我有眼病,有什么药方能治吗?”崔约平时和孙珍关系还算不错,就开玩笑说:“用人尿可治。”孙珍奇怪,问:“人尿怎么可能治眼病?”崔约笑言:“您眼窝深陷,正可用来盛尿呵。”
孙珍闻言怀恨,下朝就把此事转告太子石宣。石虎诸子之中,石宣样子高鼻深目,最具典型的胡人相貌。轮廓鲜明,直鼻凹目,在现今的崇洋年代是英俊、时髦的代名词,在古代中国,一个人长成“胡貌”是件丢人的事情,常会被人讥笑。崔约并无恶意,只是平时和孙珍狎笑惯了,才拿孙珍开涮。石宣大怒:“诛(崔)约父子。”小小一句玩笑话,孙珍私下这么一激,石宣立马就下令杀掉这么一个相当于今天正部级的首长及其儿子数人,可见,这位太子的横暴到了何种地步。
朝政由二子决断,石虎本人就天天以游猎宴饮为乐。胡人本性都爱打猎。为王称帝后,石虎日益肥壮,胖得不能骑马,但驰猎的兴头反而更大。于是,他下令制造数千乘“猎车”,“辕长三丈,高一丈八尺;格兽车四十乘,立三级行楼二层于其上,克期将校猎。自灵昌津南至荥阳,东极阳都,使御史监禀,其中禽兽有犯者罪至大辟”。估计中国乃至世界历史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像石虎一样方圆近万里的猎兽场。石虎派出的御史个个皆是凶暴奸邪之徒,百姓家有美女良马珍宝者,如果求之不得,就诬称对方“犯兽”,因此罪被杀的就有一百多家。
石虎政权另外还有一个奇怪的特色,就是他乱加女官的官位,“增至女官二十四等,东宫十有二等”。赵国境内,二十岁以下、十三岁以上的姑娘皆要编入名籍,以待甄选。各地地方官争相以选美来邀宠,即使出嫁的美女也送入宫。“百姓妻有美色,豪势因而胁之,率多自杀。”最后,各地进献美女四万多人,全部送入邺城皇宫。
石虎临轩拣视,见佳丽充盈,美姝满目,大悦之下,封十二个“有功”的官员为列侯。
游猎、选美的同时,石虎征发十六万人重建长安未央宫,又发二十六万人重修洛阳宫殿,强征百姓耕牛二万多头配入朔州牧场。
石氏父子如此暴虐淫酷,赵国臣下大多奉进献媚,只有尚书朱轨和远在边地的氐族首领冠威将军蒲洪进谏。石虎恼怒,以“讪谤朝政”为名,杀掉尚书朱轨。蒲洪的谏奏很直率:“……今襄国、邺宫足康帝宇,长安、洛阳何为者哉?盘于游畋,耽于女色,三代之亡恒必由此。而忽为猎车千乘,养兽万里,夺人妻女,十万盈宫……刑政如此,其如史笔何!其如四海何!”蒲洪是边地氐族豪酋,势力强大,石虎览奏虽大怒,也无可奈何,不好怪罪。
后赵君王,自石勒算起,大概是穷怕了的奴仆出身,都刻意聚敛财宝,“既王有十州之地,金帛珠玉及外国珍奇异货不可胜记,而犹以为不足,曩代帝王及先贤陵墓无不发掘,而取其宝货焉”。上至秦始皇陵,下至赵简子墓,反正中原广大地区是传统的“帝王之都”,都成为石家“王朝盗墓贼”的下手对象。“掘秦始皇冢,取铜铸以为器”。估计赢政的陵墓数百万工修了几十年,太难发掘,以石虎之不恤人力,只能挖及陵墓的附属建筑遗址,挖出些大铜柱子来后,也只好罢手。
石氏王朝,说来简直就是人渣聚集地。滥用人力如此,还有位名叫吴进的和尚出坏主意:“胡运将衰,晋当复兴,应该苦役晋人(汉人)以改天运。”石虎很迷信这一套,言听计从,大发邺城附近男女十六万人、车十万乘,昼夜不息,运载土石修华林苑,并在邺北筑长城围之,长数十里。
掌管天文星相的礼部官员有谏,石虎大怒说:“长墙朝戍夕没,吾无恨矣!”他催促在工地夜间燃烛,让汉人役夫连轴转地苦干。恰值暴风大雨,役夫死亡数万。苑园建成后,其间遍植奇木,养放珍禽异兽。石虎天天泛身池中,观兽饮酒,不亦乐乎。
民脂民膏如此刮榨,石虎仍嫌不足,又命太子石宣祈福山川。按理讲,派些仪从,备足香烛礼器也就够了。石宣不然,他名为祈福,实去游猎,“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共率十六个军团,精甲利矛兵士十八万人,从金明门鱼贯而出,旌旗蔽日,烟尘彰天,金鼓齐鸣。
石虎爱看热闹,他稳坐后宫高达数百米的凌霄殿宝椅上,远望如此盛宏的场面,大笑道:“我家父子威风如此,除非天崩地陷,能有什么值得忧虑的事呢?老夫我就在宫里抱子弄孙享乐吧!”
石宣出行,离开邺宫后,便完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一路之上,行宫几十里就盖一所,供役食酒,皆由当地百姓贡献,所过三州十五郡,政府储积及当地人民布帛粮食均被糟蹋一空。
石宣出行后,石虎让他所宠爱的另一个儿子石韬也依样行之,率十余万大军“出自并州,游于秦、晋”。石宣闻之,又嫉又恨。石虎宫内的太监赵生察言观色,他与石宣关系亲密,曾因小事忤冒石韬受过责罚,借此机会,他劝石宣择机除掉石韬。
晋穆帝永和四年(348),石虎某日心情不好,因小事怒太子石宣忤旨,高声道:“我后悔不立石韬为太子!”
左右太监不大功夫就把话传了出去。石宣闻之惭怒,石韬闻之喜悦。
石韬命人在自己的太尉府内大造明堂,起名宣光殿,梁长九丈,明显地违制。石宣找碴,率人闯入,尤其看见“宣光殿”三字,忤犯自己名讳,更火上浇油,手斩数名工匠,命人砍断大梁,悻悻而去。石韬回家,见工匠尸体狼藉,大梁被削去数米,也大怒,征召更多的工匠,把长梁增至十丈长。
石宣闻之怒火中烧。他对手下杨杯、牟成以及从石虎宫中到自己身边做事的太监赵生说:“竖子敢傲愎如此!你们当中有谁杀掉石韬,我称帝后当以石韬的封国转赠。石韬一死,主上肯定会临丧,到时我们一起干大事(指杀掉石虎),不可能不成功!”杨杯等人一口应承,并纷纷回去做暗杀的准备工作。
深秋九月。行刺当日,“时东南有黄黑云,东西经天,色黑而青,酉时贯日,日没后分为七道,间有白云如鱼鳞,子时乃灭”。石韬本人素解天文星占,见而恶之,马上对左右讲:“天有大变,当有刺客起于京师,不知应在谁身上?”
当夜,石韬和太尉府僚属多人在东明观饮宴,酒酣乐奏之时,石韬大概是预感到某种不祥,愀然长叹道:“人居世无常,别易会难。各付一杯,开意为吾饮,今必醉。知后会复何期,而不饮乎?”言罢,连尽数杯,泫然流涕。当夜,他因醉就宿于佛堂精舍。
在石宣指挥下,杨杯、牟成、牟皮、赵生等人爬软梯入东明观高墙,闯入内室。几个人刀捅剑劈,残杀了睡梦中的石韬,然后丢掉凶器,爬软梯逃走。
转天早晨,石宣假装刚得到弟弟石韬被刺杀的消息,急忙派人入皇宫禀奏。
石虎闻讯,“哀惊气绝,良久乃苏”。嚎哭之中,老暴君爱子心切,伤子心痛,马上要前去观丧。司空李农谏阻:“杀害秦公石韬的凶手,肯定是朝内之人,应严加防备,主上不可轻出。”李农一句话,也救了石虎一命。
于是,石虎在皇宫内的太武殿布列严兵,把爱子石韬的尸体装进大棺材运进来,于宫内大办丧事。
石宣带随从千余人,全副武装,乘素车白马而来。“临(石)韬丧,不哭,直言呵呵”,又让人揭开盖在石韬尸体上面的罩尸布,细细看了一遍浑身是洞的尸体,“大笑而去”。石家子弟个个人面兽心,石宣、石韬是同父同母亲兄弟,竟能手足冷酷相残至如此。
石宣出宫门后,下令逮捕平素与自己不睦的大将军记室参军郑靖等人,准备嫁祸于人。
其实,闻听石韬被杀,石虎已经怀疑到石宣。别人天大的胆子,有谁不顾诛灭九族的大罪敢谋害石虎的爱子呢?尤其是石宣在石韬葬礼上大笑的举动,早被丧仪宫人告到石虎那里去了。
害怕石宣得到宣诏不入宫,石虎便派人假称其母后因丧子之痛哭得昏迷,已经病危,召石宣入视。石宣想不到石虎会怀疑自己杀弟,昂然而入。刚入宫,他就被禁兵软禁于内省。
很快,石虎派人把杨杯、牟皮、赵生等人逮捕,一一拷问。杨杯、牟皮两人武将出身,又好功夫,夜间破枷而逃。赵生公公,腿软又没老二,大刑伺候下,全部招供。
石虎“悲怒弥甚,幽(石)宣于席库”。他派人用铁环穿进石宣的腮帮子,四肢用镣铐锁紧,唯恐这个逆子逃脱。“作数斗木槽,和羹饭,以猪狗法食之”。腮帮以铁环勾住,估计石宣想学猪狗吃东西的样子,也吃不进去多少。
老暴君特别喜爱被杀的石韬,他拿起沾满爱子鲜血的刀剑,不停地舐舔,“哀号震动宫殿”。
依据常理,一个儿子杀掉另一个儿子,国法家法,都该偿命。家丑不可外扬,何况帝王乎?私下把石宣处决,一了百了。石虎凶残,他独出心裁,大张阵势,开“公审大会”一般公开虐杀自己的太子石宣。
四处找寻,赵国官员最后在邺城城北的铜雀台附近找到一块开阔地,堆起数丈高的大柴垛,在柴垛上扎扎实实制作了处决石宣用的木桩。木桩伸出的横木上,安置有轱辘,以此协助石宣升天。
行刑的刽子手方面,石虎也不找职业的,而是派爱子石韬平素最喜爱的两个太监郝稚、刘霸两人来干活儿。太监本来性情就阴毒,如今又怀有深深的丧主之痛,行刑时的残忍极虐自不必言。
郝稚先用一把锋利的快刀在石宣腮帮子上一边扎了一个洞,然后把粗绳穿入这位太子爷的面颊,用轱辘把石宣绞吊在柴垛上。刘霸不紧不慢,站在柴垛上,用刀仔仔细细剜去石宣的双目。郝稚也不闲着,用双手不停地生拔石宣的头发,一边拔一边把头发扔在周遭。拔光石宣的头发后,他用一个大铁勾勾出石宣的舌头,连根砍断。至此,石宣满头满脸血肉模糊,口中呜呜乱叫。刘霸的活儿还没做完,他抽出钢刀,一丝不苟地慢刀砍断石宣的双手双脚。接着把石宣的腹部剖开,里面的肠肚脏器登时落下来。见伤口形状和四肢被截断的位置与自己的主人石韬尸身相吻合,两个太监才满意地互相点头击掌。
石宣仍在挣扎喘息。两个太监从柴垛上下来,命令兵士四面纵火,把大柴垛点燃,石虎本人率宫中数千貌美宫女和嫔妃都齐集铜雀台,看戏一样地观望行刑过程。
大火小火烧灼了一个多小时,石宣身体已成灰烬。石虎命人把这位前太子的骨灰分置城中各个十字路口,任千人践万人踏。
“好戏”没完。石虎认定石宣“暴逆”,应全家杀光。早已被押于柴垛一边的石宣妻子以及几个儿子共九人,均钢刀剁头,扔入还在燃烧冒烟的炭堆之中。
石宣最小的儿子才五六岁,聪明伶俐,模样可爱,小嘴甜甜,一直为石虎养在宫中。石虎虽恨石宣,对这个孙子却百分喜爱,“抱之而泣”。小孩子看见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兄弟相继被残杀,几个卫士、太监又奔向自己,吓得紧紧抓住爷爷的衣服,哀求说:“孙儿我没有罪过啊!”石虎想宽赦这个孙子一命,石韬的太监已杀红了眼,从石虎怀抱中抢过孩子,当头就是一刀,“儿犹挽季龙(石虎)衣而大叫”。
周围的宫女、嫔妃“莫不为之流涕”,石虎也因小孩子被杀而惊吓哀恸,生了场大病。
杀却石宣及其妻儿,石虎仍旧怒不可遏。他下令逮捕东宫内太监五十人以及东宫兵卫中高级军官三百人,以车裂极刑处死了这批人,把肢解的尸体全部投入漳水喂鱼。“恨和尚憎及袈裟”,石虎又宣诏把东宫卫士十万多人全部送去凉州“劳改”。
最可怜的当属石宣、石韬的生母杜氏,二儿互相残杀,自己也被废为庶人。
至此,大赵王国又无太子。石虎召大臣齐聚,讨议立储问题。太尉张举出自公心,说:“燕公石斌、彭城公石遵皆有武艺文德,陛下神齿已衰,四海未一,请从这两个年长的王子中选择。”
戎昭将军张豺进言:“陛下先前的石邃、石宣二子,其母皆出自娼贱之家,所以祸乱连结。现在择立太子,当选母贵子孝者立之。”张豺当初领军破上邽时,曾掳获前赵皇帝刘曜的小女儿,时年十二,进献给当时还是石勒手下的中山公石虎。石虎当即破瓜,把这位帝王之女纳为妾。如今,刘氏的儿子石世年方十岁。假如石世被立为太子,石虎死后刘氏就会成为太后,张豺肯定就会以“恩人”的身份拥有辅政大权。
石虎看了看张豺,知道了这位臣子的意思,就说:“卿且勿言,吾知太子处矣。”
转天,石虎又集众臣议于东堂。老头子开宗明义,先痛心疾首地发言:“我真想用纯石灰三大斛来清洗自己的腹肠,内中秽恶,连生凶子,两个儿子一过二十就要杀爹。现在,石世才十岁,等他二十岁,我也老得差不多了,不用再担心这个儿子要对我做什么了。”
暴君一言已出,群臣不敢说什么,都在太子推举书上署名签字。唯独大司农李莫不署名,石虎问其原因,李莫说:“天下业重,不宜立少君,是以不敢署名。”石虎叹息,说:“你是忠臣,但不理解朕的心意。”
诏下,赵国立年方十岁的石世为太子,其母刘氏为皇后。老暴君这一招棋,是他这辈子最臭的一招棋。他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后家国大事,只想自己能平安度过余生。
由于太子位定,石虎大病又初愈,一直自称大赵天王的老暴君终于要过真正的皇帝瘾了,于东晋穆帝永和五年(349)十二月即皇帝位,改元太宁,诸子进爵为王。
称帝后,按习惯应该大赦。石虎余恨未消,谪戍凉州的原太子东宫卫士仍旧不在赦列。
路经雍州(今陕西凤翔县),刺史张茂又把这批军士的马匹全部强行留下,让他们用手推车担运粮食,步行到凉州戍所。高力督梁犊深知东宫卫士心中的怨怒之情,派人到士兵中间鼓动,宣布要起兵东还。从前锦衣玉食,如今沦为戍囚,忽听有人带头,军人们无不跳跃欢呼,誓言跟从。
于是,梁犊自称晋朝征东大将军,率众起事。这些人虽无兵器甲胄,但都是身材魁梧、以一当十的大汉。当初石宣挑选军人,精挑细择,东宫卫士们都身高一米八左右,力大无穷,所以称这些人为“高力”。不仅身高力大,他们还武艺精湛,能刀善射,“所在掠百姓大斧,执一丈柯,攻战若神,所向崩溃”,各地戍卒也纷纷加入了队伍,一路攻城陷地,至长安时,众已十万。
镇守长安的乐平王石苞率重兵出击,一战而溃,只能退守坚城。梁犊率众人东出潼关,往洛阳进发。石虎忙派李农为大都督,率征虏将军石闵等集十万军卒前去阻挡。新安一役,李农败绩;洛阳一战,李农又败。梁犊率军东掠荥阳、陈留诸郡,势如破竹。
大惧之下,无复英气的石虎又体衰不能自己将兵,便命儿子燕王石斌为大都督,统率冠威大将军姚弋仲和车骑将军蒲洪等人一起讨伐梁犊。姚弋仲率八千羌军至邺城,要求亲见皇帝石虎。石虎当时病重,不能马上召见,就派人赐御馔给姚弋仲。
姚老头子大怒,跳叫道:“主上召我来击贼,应该面授方略,我难道是来求饭吃的吗?主上不露面,我怎么知道他是死是活?”
石虎“力疾见之”,倚在御榻之上,强打精神,接见姚弋仲。
姚弋仲鲁直之人,责备说:“怎么啦,是为儿子死的事情忧愁得病吗?你儿子小时不择良师教导他们,长大了就肆行悖逆,杀就杀了,又有何愁!你久病在床,又立小孩为太子,假如你病不好,天下必乱!你应该为这事发愁,不必愁贼!梁犊率穷困思归之人为乱,不足为道,待老羌我为你一举击灭他们!”
姚弋仲本性耿直,称呼石虎也是一口一个“你”,石虎也不怪罪。乱起之时,正靠此辈忠勇之人。
石虎挣扎坐起,授姚弋仲为征西大将军,赐以良甲骏马。老姚头腾身上马,大叫:“等我破贼给你看!”“身披铠甲跨马于中庭,策马南驰,不辞而出”。
梁犊兵势再盛,遇见姚弋仲的羌军和蒲洪的氐军,也只能自认背运倒霉,在荥阳一战而败,数万人,包括梁犊本人,皆人头落地。试想,此支征讨大军中有两个皇帝爷爷,谁又能对付呢?(蒲洪,即苻洪,其孙子苻坚建立大秦帝国,追谥蒲洪为惠武帝;姚弋仲的后代建立后秦,追谥老姚头为始祖皇帝。)
胜利消息传来,老暴君石虎却不行了。弥留之际,他以彭城王石遵为大将军,镇守关右。以燕王石斌为丞相,录尚书事,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尚书。二人并受遗诏辅政。
石虎老糊涂。既然尊崇自己的儿子石斌,就不应授张豺吏部尚书(组织部长)和镇卫大将军(卫戍司令兼禁卫统领)这么大的权位。总握文武大权后,张豺就与刘皇后合谋,把在襄国旧都饮酒打猎的石斌征召回邺城,责其无忠孝之心,软禁起来。
接着,彭城王石遵到邺京,“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万遣之,(石)遵涕泣而去”。至死也未能再见老父石虎一面。
石虎回光返照,让人辇抬自己到太武殿西阁,最后找一找帝王的感觉。
忽然,“龙腾中郎二百余人列拜于前”。龙腾中郎是皇宫中的中级禁卫军官,眼见老皇帝要驾崩,深恐国乱被杀,这些人一齐向石虎提出诉求。
石虎问:“你们想要做什么?”
“主上圣体不安,应令燕王石斌入宫宿卫,主掌天下兵马。”众人回答。间中有人高言:“应以燕王为皇太子。”
石虎根本不知道石斌被软禁,恍然道:“燕王不是在京城吗?把他召来!”
石虎左右太监、宫女皆是刘皇后的死党,他们骗石虎:“燕王喝酒过多,现在来不了。”
石虎吩咐:“以我的辇车去迎他入宫,我要亲自把皇帝玺缓交给他。”本来,当初立石世为太子,石虎还以为自己最少能再活十年,如今,半年不到,已病成这样,石虎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很想改变主意,立石斌这样的“长君”。
宣令数声,无人承应。石虎此时完全是孤家寡人,张豺、刘皇后的眼线遍布宫中,没人敢前去把燕王石斌召至。很快,张豺率兵卫赶到,轰散了那帮“龙腾中郎”。
石虎还想说些什么,忽然一阵眩晕,又昏迷过去。老暴君此次再没有醒来,数个时辰过后,做绝无数坏事的石虎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石虎刚死,皇后刘氏就矫诏以张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一如汉朝霍光辅政的故事。接着,刘氏和张豺马上派人杀掉最具威胁的燕王石斌。
太子石世继位,由于孩子年少,刘氏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
刘后妇人,又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政治经验十分缺乏。最最关键的是,她自己的家族是前赵皇族,石勒平灭刘曜时把刘氏皇族杀得干干净净,刘氏没有任何叔伯兄弟侄甥能活着,宗族势力仅等于零。京城以外,她又没有亲戚坐拥强镇大城作为后盾,手里只有个十岁多点的儿皇帝。张豺也非胆略超常之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政治庸才。这样的政治联盟,其存在寿命大概只能以天数来计算。
张豺杀掉燕王石斌后,又与太尉张举合谋干掉司空李农。张举平日和李农饮酒欢聚,是感情不错的老同事,全然不顾政治斗争中你死我活的原则,把消息透露给李农。李农大惧,当即逃出京城,奔往乞活军的根据地广宗(今河北威县),并率数万兵民在上白坚壁拒守。李农本人就是乞活军首领出身,所以有地方可逃可躲,换上别的京官,官阶再大也只能在家里等死了。
“刘氏使张举统宿卫诸军围之”。李农之所以能逃出生天,本来就是张举泄密,刘氏竟不明就里,仍旧派老同事围攻老同事,结果不判自明。最要命的是,李农又非争皇位的宗室,把京城精锐禁卫军全部抽调去打这么个人,等于把心脏暴露于腹腔之外,邺城首都可一攻即溃。
“邺中群盗大起,迭相劫掠”。老皇帝驾崩,儿皇帝登基,人心思乱,中原又要陷入血雨腥风之中。
彭城王石遵率三万禁军行至河内,闻知父皇石虎的死讯,停军不前。此时,刚刚消灭梁犊,全军大胜而归的姚弋仲、蒲洪以及石闵等人正率大批将士回军,于李城与石遵相遇。
石遵是石虎先前杀掉的太子石邃的同母弟,年长有智,依照继位次序也排于前列。于是,众人齐集石遵大营,进劝说:“殿下长且贤,先帝也有意以殿下为嗣君,但晚年昏惑,为张豺等人所误。今女主临朝,奸臣用事,上白(指攻打李农的军队)相持未下,京师宿卫空虚,殿下如公布张豺罪名,鼓行而讨之,邺城谁不倒戈开门而迎接殿下您呢?”
石遵当然乐意。他在李城公开起兵,拥重兵直趋邺城。半路,留守洛阳的洛州刺史刘国等人也率大军加入,一同开进。
石遵檄文送至邺都,张豺这才慌了心神,忙遣飞骑驰召在上白围攻李农的禁卫军。但路途遥遥,大军一时不能回返。
此时,石遵大军已于荡阴扎营,共集后赵锐军九万多,以平虏将军石闵为先锋。
张豺虽慌惧,也是武将出身,仍旧布置城守防御,准备凭借坚城一战。但邺城内的羯族部帅兵士都纷纷聚言:“天子儿子来奔丧,我们应该出门迎接,不能为张豺做守城兵”。于是,众人乱哄哄地往城外跑,前往石遵处“投诚”。张豺手斩数十人,根本挡不住城中兵士出逃的洪流。怔忡之间,忽然有人报告,他自己的亲信张离也率禁宫中最最精锐的二千龙腾军斩关冲出,迎接石遵。至此,张豺完全心凉,知道自己要玩完了。
宫中,刘皇后刚刚垂帘二十多天,屁股还没坐热,忽然发现天下大乱,母子性命危在旦夕,先前下令诛杀石斌,攻杀李农的果敢一下子蒸发不见了。她召来张豺,悲哭道:“先帝梓宫未殡,而祸难繁兴。如今皇嗣冲幼,托之于将军您,有何计谋可以匡济时难呢?”
张豺武人,傻呆呆地不知怎么回答。
“向石遵封以高官,可以躲过此次灾难吗?”刘氏又问。
张豺唯唯。此时,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惶怖异常,根本想不出任何招数。
刘氏眼见张豺一个屁也放不出,只能自己拿主意,下令以石遵为丞相,领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黄钺、九锡,增封十郡。
张豺硬着头皮,大开城门,亲自于城外安阳亭跪迎彭城王石遵。没等张豺开口说两句奉承、道歉的话,石遵手一挥,数名士兵上前,一顿拳脚乱揍后把张豺捆起。
石遵贯甲曜兵,率数万劲卒自凤阳门而入,升于太武前殿,先至石虎大棺材前祭拜,然后,他进入东阁办事。
首先,他下令押送张豺于平乐市人多处公开斩首,并夷其三族。接着,又假借刘氏“皇太后”诏令,称“石世年幼,皇业至重,不能继承,以石遵继位”。
石遵假意谦让,群臣真心推举。石遵即位称帝,大赦天下,并下令上白围攻李农的军队回撤。他先封刘氏为太妃,石世为谯王,没过一天,就派人把这娘儿俩一起杀掉了。
石世这个小皇帝,只当了三十三天,就和母后一起脑袋搬家了。至此,赫赫匈奴刘氏连最后一点骨血在人世上也荡然无存了。 石遵称帝后,尊其母郑氏为皇太后(老娘们儿苦尽甘来,其长子石邃被废杀时己被贬),以石斌的儿子石衍为皇太子,石鉴为侍中,石冲为太保,石苞为大司马,石琨为大将军,并封功劳最大的石闵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辅政。一直在上白抵拒张豺军队的李农也还朝,石遵复其官职。
公元349年五六月间,北中国天灾人祸频频。好好的初夏时节,暴风拔树,电闪雷鸣,自天而落的冰雹竟有水杯那么大,砸死行人无数。邺城的宫殿又因雷击起火,太武殿、晖华殿荡然无存,只留一地灰烬。大火连烧一个多月才灭,后赵帝国的“乘舆服御烧者大半,光焰照天,金石皆尽”。更为可怖的是,“雨血周遍邺城”,天落红雨,殷红如血。
坐镇蓟城的沛王石冲是石虎庶子,听闻石遵杀石世自立为帝,心中很是不服,对左右僚佐说:“石世是先帝御封的太子,石遵竟然废杀,罪逆滔天。传孤赦令,内外戒严,孤王要亲自率军征讨。”
石冲行动迅速,上午表志,下午就带领五万精兵向邺城进发,四处传檄,讨伐石遵。大军行至常山,各路人马已有十来万之众。
在苑乡扎营时,石冲收到石遵情深意长的亲笔信,劝晓说大家兄弟,血脉相连,并允诺要授予石冲尊权重兵。石冲看看信,想了想,也觉石遵言之有理,就对左右将说:“唉,都是我的弟弟辈,死的人也不能再复活了,干吗要再继续骨肉相残呢?我们回去算了。”
石冲此语,足以表明他是个涉世未深的倒霉蛋,墙头草一样,可以一怒起兵,可以一哀息兵,王族内讧,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可有这等儿戏。石冲话音未落,其帐下大将陈暹就突地站起,大叫道:“彭城王篡弑,天地不容,大王您尽可自己回去,为臣我率兵进攻邺城,擒获石遵,然后再奉您大驾入京。”帐中诸将也多有附和。见众怒难犯,石冲自己把握不了大局,又依众人之计继续前行。
石遵再派朝中大臣王擢携亲笔信劝谕石冲。石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听。
无奈之下,石遵授予石闵黄钺、金马镫等御物,派这位义弟与李农一起率十万精兵去迎击石冲。平棘之战,后赵王朝的两支精锐立阵厮杀,毕竟石闵厉害,石冲全军大败,自己也被石闵的军士在元氏县抓住,就地赐死。此外,石冲所率的三万劲卒,也都被石闵等人坑杀。
石赵内乱,慕容鲜卑出大兵二十万,虎视其境。东晋的桓温等人也进据寿春,步步逼近。
镇守长安的后赵宗室石苞见石遵称尊,也生觊觎之心:既然你能当皇上,我也有资格称帝。于是,他率关中部队准备起兵。其属下左长史石光等人谏劝,石苞大怒,诛杀石光等一百多人,深失众心。由于石苞“性贪而无谋”,关中豪右都知道这个家伙不能成大事,许多人就密谋和东晋的梁州刺史司马勋联系,准备投靠晋朝。司马勋乐得有人接应,忙率晋军奔赴,在距长安仅二百多里的悬钩扎下营盘,并攻杀后赵的京兆太守。
关内一带的地方势力闻风而动,纷纷杀掉后赵派遣的地方官,坐拥三十多座坚壁,共五万多人,和司马勋遥相呼应。
石苞还没来得及进攻邺城,东晋兵马已经来到眼皮底下,他只得暂缓夺位,派将军麻秋、姚国等人率军队出拒晋兵。石遵早已听闻石苞想来邺城推翻自己,就以讨伐东晋司马勋为名,派车骑将军王朗率二万精骑驰赴长安。石苞见救兵来到,以为石遵还不知自己的图谋,忙开城迎接。王朗马上派人逮捕石苞,捆送邺城。
司马勋见后赵援军赶到,眼见占不到多大便宜,便扭头杀向宛城,攻杀后赵南阳太守后退回梁州。
石遵听闻石苞已逮送入京,东晋司马勋退兵,深深喘了口大气。但是,他放松得太早了。
当初,石遵在李城发兵向邺城进军夺取皇位,为了“激励”石闵为自己死战,曾许诺说:“好好干,大事成功,我当立你为储君。”石遵称帝,宝位坐稳,也就“忘了”事前的许诺。
石闵非常失望。他自认为勋高一时,应总揽朝政。石遵怕他在朝中势大,处处牵制。但是,石闵掌统内外兵权,尤其是殿中禁卫将士及东宫高力(身高善射的大力卫士)一万多人都由他控制。石闵为收买人心,把许多禁军中下级头目奏为殿中员外将军,赐爵关内侯,并出宫中美貌宫女赏以为妻。石遵只知在朝中抑制石闵的辅政权,对石闵收买禁军军将的事情一直未加警惕,“而更题名善恶以抑折之”,自己反倒做了恶人,守卫皇宫的禁军将军、士兵得好的心中感激石闵,没得好的就怨恨石遵。
不久,左卫将军王鸾等人劝石遵削夺石闵兵权,石闵更加怒形于色。
石遵想诛杀石闵,但关涉“家事”,自己拿不定主意,就把石鉴等石氏宗室勋贵一并召入宫内,在太后郑氏面前一起议事。石氏兄弟长幼都无异议,全都同意杀掉石闵。老太后郑氏心软,自小看着石闵长大,就劝说:“自李城回师,棘奴(石闵小名)功大,无他便无今日,小事应忍让,不可随便杀人!”因此,诛杀石闵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石鉴怀存私心,一出宫门,他就派宫内太监骑快马告知石闵有人要杀他。石闵闻讯,马上劫持了当朝司空李农与右卫将军王基,与他俩合谋废掉石遵。
二人不敢不从。三人议定,召禁卫军将领苏亥等人率三千甲士冲入如意观,包围了正与嫔妃弹棋玩乐的石遵。
石遵愣在当地,惊问:“谁要造反啊?”
军将回答:“义阳王石鉴当立为帝。”
石遵苦笑,说:“我都落到这个地步,你们立石鉴,又能捱过几时?”
军士早已得令,拥石遵于琨华殿,乱刀杀死,同时挨斩的,还有太后郑氏、太子石衍以及左卫将军王鸾等人。
石遵在位,仅一百八十三天。
该石鉴上场了。
石鉴登基为帝,以石闵为大将军,封武德王;封李农为大司马,录尚书事。
石鉴也是找死,刚刚称帝不几天,就暗中派先前在长安起事未果、被押送至京的石苞与中书令李松、殿中将军张才等人谋杀石闵和李农。
事发当夜,石闵和李农两人都在宫内的琨华殿议事。由于身边护卫众多,李松等人又无正式皇帝诏命,没能杀掉石闵、李农不说,而且几个人浑身是伤,又退回禁中。石鉴害怕石闵识破自己要杀对方的计谋,假装惊讶,并派人前迎,杀掉石苞、李松几个倒霉蛋灭口。
既然石遵推倒了篡位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杀一个的戏肯定按部就班地上演下去。
镇守襄国旧都的石虎的另外一个儿子新兴王石祗,也与羌族姚弋仲、氐族蒲洪联合,移檄各处,要发兵诛讨石闵、李农。这厢,石鉴下诏,派石琨为大都督,率步骑七万分讨石祗等人。
邺城的石氏宗室石成、石启、石晖联合起来,都想趁机诛除石闵和李农,但这些少爷王爷要兵没兵、要才没才,都反被石闵和李农杀掉。
眼看石闵、李农二人的权势越来越大,羯族人、龙骧将军孙伏都等人密结了三千多羯族士兵,埋伏在宫内胡天殿附近,准备趁石闵、李农入宫时袭杀二人。(石虎信拜火教,又称祅教,北朝当地人称为胡天教,胡天殿即祅教神殿。很奇怪的是,石勒讳“胡”,曾把“胡饼”改称为“抟炉”,“胡豆”改名为“国豆”,但石虎时代又把祭祀祅教天神的宫殿的名为“胡天”,表明石虎本人并不十分讳“胡”。《晋书·石季龙载记》中原文如下:“龙骧孙伏都、刘铢等结羯士三千伏于胡天[殿],亦欲诛[石]闵等。”由此可见,祅教大殿的规模应该非常壮观,里外能埋伏三千多人。可以推测,殿庭上应该有拜火教的生火大祭坛。石虎大臣成公段“造庭燎于崇杠之末,高十余丈,上盘置燎,下盘置人,絙缴上下”,大殿外面有这样规模的“庭燎”,估计胡天殿内也不遑多让。)
孙伏都起事,事先也不和石鉴商议,只想劫持石鉴当幌子,干掉石闵、李农后,很有可能再杀掉石鉴。当时,恰巧赶上石鉴正和几个宫人登上皇宫里的制高点中台赏景,忽然看见孙伏都指挥羯兵搬砸东西堵塞阁道,又惊又怕,忙问他要干什么。
“李农等人造反,要从东掖门进攻,为臣我正率领卫士严防。”孙伏都还算反应快,敷衍石鉴。
石鉴也“将计就计”,高声说:“爱卿你是功臣,好好为朕出力,朕在这里看着你立功,会大力报谢你的!”
孙伏都也来不及“谢恩”,闻听石闵、李农从东掖门进宫,便率一大帮兵士猛扑上去。
但石闵本人就是“万人敌”,李农又乞活军出身,谋晓斗战之法,两人手下也有兵将,一直又有警戒之心。两方攻战一起不久,孙伏都等羯人就不支,败走之间纷纷被砍掉脑袋,自凤阳殿到琨华殿之间,羯族兵士人头滚滚,横尸相枕,血流成渠。
杀尽宫内的三千多羯兵,石闵、李农两人大怒未消,宣令内外:“六夷胡人有敢持兵器者皆斩!”同时,两人下令,把“皇帝”石鉴幽禁在皇宫深处御龙观内,严加监守。
“胡人或斩关,或逾城而出者,不可胜数。”
为试探人心,石闵在邺城内下令:“近日孙伏都等人构逆,支党伏谋,余皆不问。自今日起,与本官同心者留于城内,不同心者听任外出。”
令下之日,“赵人百里内悉入城,胡羯去者填门”。当时的景象肯定是数十年间最为壮观、混乱的场面。方圆百里的汉人,扶老携幼,全往邺城里面涌。而一直以邺城为老窝的羯胡及六夷外族,推车挑担,拼命往外跑。
石闵深知羯人、胡人不会为自己所用,便颁下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杀胡令》:“汉人斩一胡人首级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东门。”
一日之中,就有数万颗羯人的脑袋堆在邺城凤阳门的大广场上。石闵本人也亲自率领汉族将士,在邺城内外搜杀胡羯,“死者二十余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屯据四边的各镇,也根据石闵命令四处捕杀羯胡,由于以首级诣功,有些长得高鼻深目多胡须的人也倒霉,纷纷被左右邻居、兵士杀掉以邀赏。
石勒占据中原以来,一直采取胡汉分治的歧视政策。数十万羯族人自以为是上等统治民族,三十年来,掠人妻女,夺人财物,皆于光天化日下公共进行,没有任何约束。程遐官至右仆射,又是石勒亲儿子、太子石弘的亲舅,这么高的官职,这么近的皇亲,但就是因为他自己是汉族,得罪了石虎之后,这位中山公竟可让一帮羯族人半夜闯入程家,尽数轮奸程氏妇女,掠尽珍宝,喧哗而归。樊垣是石勒委任的地方长官,在皇宫外面也被一帮羯族人大模大样地抢掠一空——仅仅举此二例,就可以想见羯胡对汉人的压迫和统治到达何种令人发指的地步。火山口一旦揭开,爆发的愤怒是无法想像的。仅邺城及其周围就有二十多万羯胡被杀,可以想见,在石闵、李农势力可及的范围内,数字肯定更加惊人。
《杀胡令》一下,整个后赵王朝炸了窝,许多羯族或与羯族关系密切的汉族高级官员纷纷外逃,各地的地方长官也纷纷闭城坚守,姚弋仲、蒲洪等氐、羌势力趁机割据一方,天下沸腾。
后赵宗室汝阴王石琨、太尉张举以及王朗等数名赵将召集七万大军,黑压压地直奔邺城扑来,大有以巨石击卵之势。
石闵大发神威,他将一千多骑从邺城北门奔出,手执两刃矛,飞驰闯入敌阵,如狼入羊群,敌军将士应锋毙命,一次冲荡下来,三千多敌军人头落地,余下诸军一哄而散,飞奔逃回冀州。
石闵、李农乘胜,集众三万出邺城,前往石渎讨伐后赵大将张贺度。
活该找死,已成笼中之鸟的石鉴仍不消停,派一个太监暗送密信,召外面的羯兵乘邺城空虚之时进攻。谁想,这位太监主意大,把密信直接送给了石闵和李农。
二人赶忙率军队驰还邺城。他们冲入皇宫,二话不说就把石鉴剁成数段,又杀光石虎邺城内所有的三十八个孙辈,“尽殪石氏”。石鉴在位,总共也就一百零三天。
自石勒于成帝咸和三年称王(328),至穆帝永和六年(350)石鉴被杀,后赵共二主四子,二十三年,一场空忙,全族成灰。(石虎小儿子石琨后来在襄国趁乱逃出,和妻妾数人千辛万苦地跑到建康,投奔东晋,但马上被收捕,斩于闹市。所以,石虎十三个儿子,五人为冉闵所杀,七人自相残害,一人为东晋政府斩首,一个不剩。)
石氏王朝,其实早在其建立之初就已经注定了是一个必将失败的王朝。即使石勒死后石弘顺利登基继位,即使石弘不停地纳汉人姑娘为后妃,即使石氏帝王二代三代之后身上的汉人血液日益增多,即使石氏对汉人的压迫日益减轻,即使……——即使所有的假设都成为现实,石氏王朝也不可能长久地统治中原地区。为什么呢?很简单,石氏王朝的统治主体是一群来自西域的“杂胡”汇合而成的,高鼻深目(无论当时还是现在)的“羯”人,就算他们是昭武九姓中的一大姓,也仅仅是异域胡人而已。中原地区如果不发生战乱,这帮相貌怪异的家伙连做梦也不会梦见自己会离奇到能成为中原大地的主人。而且,这些羯胡文化基因太差,重商轻农,几乎人人都有恶霸习气。三十多年来,饱受欺压的汉人对这些身穿“奇装异服”、头戴金线缕织合欢帽、相貌令人生憎的羯人怨入骨髓,一旦仇恨的盖子揭开,肯定会倾尽宿怨。
两晋时代,汉人血液中仍澎湃着雄武、飒爽英姿以及复仇的血性,怯懦、忍让和退缩还未成为文化传统中的主要沉淀。因此,一旦汉人寻找到翻身的机会,主体民族曾经成为被压迫民族的莫大屈辱一下子得到了渲泄,他们所暴发出的毁灭性的力量也必定令人瞠目结舌——就这样,羯族统治者三十年的残暴在历史极短的瞬间内遭到了灭族的报应,一个民族就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石闵,原姓冉,字永曾,小名棘奴。其父冉瞻,本是乞活军(“乞活军”是一种兵民混合的组织,以家为单位,当初从并州拥随司马腾出外就食,号称“乞活”)首领陈午帐下的一个少年兵。石勒破陈午,俘虏了不少乞活军军将,其中也有当年仅有十二岁的冉瞻。石勒喜爱这个少年的相貌英挺,就命石虎认冉瞻为义子。
冉瞻从几岁起就随“乞活军”四处冒死冲荡,骁猛多力,自小就是良将的料子,为石虎立下赫赫战功,历位左积射将军、西华侯。盛壮之年,冉瞻于军中病死,石虎待冉闵如诸孙一样。
老羯胡虽是暴虐君王,应该也很宠爱这个少年丧父、和自己没有直系血缘的孩子。冉闵“幼而果锐。及长,身长八尺,善谋策,勇力绝人”,一直是石虎帐下得力的勇将,历位北中郎将、游击将军。特别是石虎进攻慕容鲜卑时,二十多万军队全线崩溃,唯独冉闵一军独全,由此功名大显。梁犊的东宫戍军叛乱,冉闵又是诸军先锋,“威声弥振,胡夏宿将莫不惮之”。古代军将,拼比的就是勇武和果决,胆量和血性,数战数胜,使人不得不服。
“乞活军”当初之所以背井离乡出外“乞活”,本来就是因为各地胡人叛乱,无粮无地陷入绝境后,不得以才冒万死成为兵民。陈午临死,还嘱咐诸将“莫事胡也”。冉瞻被掳时已经十二岁,苦难之际人皆早熟,身边的叔叔大爷哥哥们前赴后继,死于胡人之手无数,想必在内心深处留有深刻的记忆。虽然为石氏养以为子,食人之食死人之事,肯定心中仍旧有一定的是非界限,而且石氏政权中的“乞活军”旧部肯定也会以某种秘密形式有一定的联系,平素大家一起抚今追昔。冉闵的少年时代一定常常听父辈讲起从前往事,对过去“乞活军”的英勇抗胡和羯人的血腥杀戮有着深深的印象和直观的感觉。《乐府诗集》的《并州歌》中,有这样一段:“奴为将军何可羞,六月重茵披衲裘,不识寒暑断人头,雄儿田兰为报仇,中夜斩首谢并州。”可见,当时的乞活军一名名叫田兰的壮士,为了给司马腾报仇,还有一件刺杀石勒老上司汲桑的可歌可泣的故事呢。
因此,冉闵之杀羯胡,也绝非一时性起之举。
由于国中无主,司徒申钟等人就联名上书,请冉闵称帝。“(冉)闵固让李农,(李)农以死固请”。估计在开始阶段,这两个人之间的谦让是发自内心的。数月之间,两人历尽艰险,多次差点被羯人将士攻杀,可以说是同呼吸、共患难的生死之交。
冉闵仍旧犹豫,表示:“我们都是从前的晋人,现在晋家皇室犹存,我与诸君分割诸郡,各称牧、守、公、侯,奉表迎晋天子还都洛阳,各位以为如何?”
尚书胡睦首先发言:“陛下圣德应天,宜登大位。晋室衰微,远窜江表,岂能总驭英雄,混壹四海乎?”
此话虽有拍马屁的水分,但基本也是实情。司马氏皇族个个怯懦,东晋兵士又屡战屡北,如果在当今情势下迎奉他们来中原,恐怕那些人还真没胆量踏进这块北方胡人经营了三十年的广大地区。
冉闵禁不住众人进劝,乃于公元350年年初即皇帝位,国号大魏,改元永兴。立其子冉智为皇太子,以李农为太宰,封齐王。
鉴于后赵新灭,冉魏新立,周遭各方正蠢蠢欲动。东晋“闻中原大乱,复谋进取”。姚弋仲和蒲洪都想据有关右地区,老羌首先遣其子姚襄率五万精兵进攻老战友蒲洪。蒲洪迎击,大败羌军,斩获三万首级。大胜之下,蒲洪自称大单于、三秦王,改姓苻(谶文有“草付应王”,加之其孙蒲坚后背有“苻”字,因而改姓)。燕王慕容俊也派兵四出,准备夺取赵国地盘。
同年四月,据守襄国的原后赵新兴王石祗称帝,以汝阴王石琨为相国。六夷胡人由于冉闵杀胡之事已做绝,纷纷承认石祗政权,并接受他的封号。
五月,“魏主(冉)闵杀李农及其三子,并尚书令王漠、侍中王衍、中常侍严震、赵升等”。各种史书,对冉闵杀李农一事,皆没有详略的进一步解释。冉魏政权短命,没有“实录”等官方史书,继之而起的慕容鲜卑杀掠汉人殆尽,自然也不会关心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据笔者揣测,冉闵杀李农,仍是人性中丑恶的一面在作怪。权力是人生中最大的腐蚀剂,武将出身的冉闵和李农更不会例外。从前平起平坐,一朝分为君臣,人心总争短长,总有小事引起不忿。真正在长期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君威和臣顺,习惯成自然,但冉闵和李农这种忽然分隔的君臣关系肯定非常脆弱,不仅臣疑君,君更疑臣。加之李农并非纯文人出身,有“乞活”大军作后托,逐渐就会成为对冉闵皇位的最直接威胁。从与李农一起被杀的那些人的官职来看,有手握朝权的尚书令,也有居于深宫的中常侍,种种迹象表明这些人里应外合,很可能想杀掉冉闵再推李农上台。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的冉闵身已为帝,自然稍有威权优势,趁早一步,先把老战友送上西天。同时,冉闵杀李农也意味着分散各地的“乞活军”,汉人再也不会为冉魏卖命,从而失去了重要的支援力量。
估计内忧外患之下,冉闵心里着慌,他遣使到江南,对东晋表示:“胡逆乱中原,今已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冉闵称帝,江南小朝廷自然看不舒服,现在他的来书又语气倨慢,以敌国礼来见,自标正朔的东晋自然不加理睬。
石祗在襄国旧都称帝后,众胡来附,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公元350年8月,他派相国石琨和镇南将军刘国率十万大军进攻邺城。双方战于邯郸,石琨大败,万余军士被杀。刘国等人又与后赵将军张贺度等人联军,在昌城集结准备再次大举攻邺。
冉闵先派王秦等三大将率步骑十二万于黄城屯扎,他本人亲统八万精卒为后继。双方大战于苍亭。后赵大将张贺度虽是沙场老将,但在战场上仍不敌冉闵,十来万人的军队被杀近三万,除主要战将骑快马逃跑外,其余军士皆被冉闵所俘。
冉闵“振旅而还。戎卒三十万,旌旗钟鼓绵亘百余里,虽石氏之盛无以过之”。
此时的大魏帝王冉闵,正处于他人生的巅峰。“(石)闵至自苍亭,行饮至之礼,清定九流,准才授任,儒学后门,多蒙显进,于时翕然,方之为魏晋之初”。
虽如此,有识之士早已预见大祸之端。一直隐居不仕,眼见匈奴刘氏和羯胡石氏败亡全过程的陇西名士辛谧,就写信给冉闵,劝说道:“物极必反,致至则危。君王功已成矣,宜因兹大捷,归身晋朝,必有由、夷之廉(许由、伯夷的廉明),享松、乔之寿(赤松子、王子乔的高寿)。”
这种劝诫,已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冉闵根本听不进去,完全沉浸在自己单人独臂纵横天下的快感当中。
公元350年年底,冉闵又亲率步骑十万进攻襄国。战前,他署其子太原王冉胤为大单于、骠骑大将军,以一千投降的胡人配为亲军。光禄大夫韦謏切谏:“胡、羯,我之仇敌,今来归附,苟存性命耳。万一为变,悔之何及。应该诛屏降胡,去单于之号,以防微杜渐。”冉闵正欲收买众心,抚纳胡人,大怒之下,诛杀韦謏及其儿子韦伯阳。
这冉闵真是头脑发昏,开始步步走向灭亡。他的《杀胡令》一下,中原五六十万羯胡人头落地,胡人对他恨得要死,怕得要命,不可能有真心降附之人。他的皇制本来是汉族统治,却忽然又效仿匈奴刘氏和羯胡石氏那一套实行胡汉分治,重新启用大单于位号,是制度上的反动和大倒退。而且,亲儿子冉胤身边配一千全副武装的胡兵,无异于是把一只肥羊送入狼群来牧守。
襄国乃后赵旧都,坚城深濠,一时难下。猛攻三个多月,冉闵军士死伤无数,仍旧未能冲入。石祗也是困兽夺气,自去皇帝之号,称赵王,派“太尉”张举亲自去慕容燕国那里乞师,并许诺要把传国玉玺送与燕国;同时,他又派将军张春去姚弋仲处,乞军求援。
姚弋仲立即派其子姚襄率二万八千兵来救,慕容俊也派将军悦绾率三万兵来赴,看看有什么便宜可以捞一把。
冉闵听闻燕兵来救石祗,也派大司马从事中郎常炜出使燕国,劝对方不要出兵。
慕容俊见常炜,开口就加以斥责:“冉闵此人,乃石氏养子之后,负恩作逆,岂敢妄称尊号!”
常炜正色回答:“商汤放桀,武王伐纣,以兴商、周之业;曹孟德养于宦官,莫知所出,卒立魏国之基;苟非天命,安能成功!推此而言,何必致问!”
慕容俊又问:“据说冉闵称帝后,铸金为己像以卜成败,金像屡铸不成,是真的吗?”
常炜答:“没有此事。”
“南来之人皆言及此,何必隐瞒呢。”慕容俊又问。
常炜说:“奸伪之人才会假称天命迷惑众人,凭借铸像、龟卜一类的东西自重。我大魏主手握玉玺,占据中州,受天命而称帝,怎么反真为伪,做出自铸金像卜测的傻事。”
慕容俊追问:“传国玉玺在哪里?”
常炜答:“在邺都!”
慕容俊心中疑惑:“石祗派张举来,哀求说如果我们燕国出兵就送我传国王玺,这宝物应该在襄国才对。”
常炜冷笑,傲言答道:“杀胡之日,在邺城宫内的胡人殆无孑遗,即使有漏网之人,皆窜命于沟坎暗洞之内,怎会有人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张举来求救兵,妄言送玉玺,实属骗人妄辞!”
慕容俊不信。他派人堆了个大柴堆在常炜身边,又遣臣下劝诱:“不说实话,恐怕您要被烧成灰烬!”
常炜不危不惧,正言道:“石氏贪暴,当年屡攻燕国,有必灭之心。我大魏国主诛灭石氏,虽不为燕国,但也有利于你们慕容鲜卑。作为燕国臣子,听闻仇国被灭的消息应该欢欣鼓舞,不应该来威胁、斥责我大魏使臣呵。听说人死之后,骨肉入于土,精魂升于天,蒙君之惠,快快加柴点火,让我能尽快到天帝那里诉说此事。”
鲜卑人纷纷拔刀提剑,要赶过来杀掉常炜。慕容俊呵止住,说:“此人不怕杀身而义殉其主,忠臣也!即使冉闵有罪,与使臣又有何干!”
夜间,慕容俊又派常炜的老乡赵瞻秘密劝说:“常君您何不实话实说,燕王大怒,要把您远流至辽海苦寒之地囚禁。”
常炜一脸平静,说:“我束发以来,尚不欺布衣,况人主乎!曲意苟同,性所不能,因而直情尽言。如燕王不满,把我沉落东海,也不敢辞避!”
慕容俊心中佩服冉闵手下的血性汉人不辱使命。他下令把常炜先软禁起来。
襄国方面,见腹背受敌,冉闵想亲自出战。
卫将军王泰进谏:“今襄国未下,外救云集,正想我军出战,再腹背夹击。我们应该坚壁高垒,观势而动,寻找机会出奇兵。况且,陛下以万乘之尊,亲临行阵,万一有失,大事去矣!”
冉闵觉得有理,不停地点头。
不料,道士法饶死催。这个不懂什么军战之事的家伙口出大言:“我观天象,太白入昂,当杀胡王!陛下您围襄国日久,无尺寸之功;今外贼大至,又畏敌不击,如此,将何以服众?”
法饶这么一激,使总爱逞匹夫之勇的冉闵拍案而起,拔剑下令:“我战意已决,敢谏阻者斩!”于是尽众出战。
冉闵军队顿于坚城之下日久,意沮力疲,本来进攻能力已经大打折扣。如今,背面又压来两支生力援军,惧心弥甚。如果依王泰之计,稳定军心,相持下来后,指挥得当,还可能击败前后之敌。冉闵头脑发热,竟然下命出击,正撞到羌、鲜卑军队的锐矛之上,结果当然不会出人意料。冉闵的魏军在三面夹击下,一败涂地。
冉闵死战,与十余骑逃还邺城。
最倒霉的是他的儿子冉胤,先前配由他指挥的一千胡人就等着这个机会,不仅没有临危救主,而是突入帐内,绑上这位王子以及正与他议事的左仆射刘琦,向石祗投降。二人立刻被绑在大柱之上,胡人满怀深仇大恨,对他们加以肢解虐杀。
邺城汹汹,都讹传冉闵被杀。喘定之后,冉闵亲自出面行郊祀之礼,众心稍安。痛定思痛,他下令追封被自己杀掉的韦謏为大司徒,并肢解了给自己出馊主意出战的道士法饶父子。这老道命还挺大,楞从战场上活着跑回来,还不自己撞死算了,非等别人把他大卸八块。
赵王石祗喘过气来,马上派其大将刘显将兵七万向邺城进攻。刘显一路行进,驻军于距邺城二十多里的明光宫。此时,冉闵变成了守方。
冉闵忧心如焚,急召卫将军王泰入宫,想与他共议抵拒之策。王泰深恨前计不用,托称败退之际中箭,伤重不能前来。冉闵亲自上门探问,王泰“固称疾笃”。
冉闵大怒,驰还宫中。他对左右说:“王泰这个巴奴(王泰是巴蛮出身),朕之身家难道靠他吗?看我先灭群胡,回来再斩王泰!”
冉闵果真英雄。凭借一腔豪气,悉众出战。刘显等人以为冉闵刚刚大败,肯定龟缩城里不敢出来。谁知大军冲出,冉英雄金身锦袍,立马当先,如风一般已经杀入后赵军中。刘显大败,冉闵军斩敌军首级三万余。
冉闵乘胜追击,一直把刘显赶杀至阳平。
刘显大惧,秘密派人请降,表示回襄国杀石祗以自救。冉闵这才止兵,大胜而归。
有人上告王泰欲叛入秦中,冉闵杀之,并夷其三族。由此,可看出冉闵仍旧一介武夫,爱憎泾渭,无人君之气量。
刘显说话算数。他引军还入襄国,趁“汇报工作”的机会忽然发难,杀掉赵王石祗及其宗室、高官十多人,送这些人的首级于邺城。冉闵命人把石祗首级当街焚毁,下诏封刘显为上大将军、大单于。
值得一提的是,在襄国会战的燕军统帅回去后,向慕容俊报告实情,燕国上下才知道石祗手里确实没有传国玉玺。慕容俊于是杀掉石祗派驻的使臣张举,释放常炜,并派人找到常炜在中山的四子二女,使他们一家人团聚。
杀掉石祗后,刘显觉得冉闵威胁已远,自己又“君”临襄国旧都,感觉一上来,也想趁乱占地为王。于是,称王之后(这人短命又倒霉,史书上都没有记载他到底称什么王),刘显进攻冉闵辖下的常山。
冉闵留大将军蒋干辅佐其年幼的太子冉智留守邺都,自率八千精骑驰救常山。冉闵军马一到,刘显的大司马王宁就率军投降。冉闵根本不给刘显缓神的机会,以少击众,再次大败刘显,并乘胜追至襄国。刘显刚刚逃入城中,想凭城拒守,但他的大将军曹伏驹大开城门迎降冉闵。
冉闵大开杀戒,一下子杀掉刘显及“公卿”一百多人,又把石勒经营数年的襄国宫室付之一炬,迁其民于邺城。
“魏主(冉)闵既克襄国,因游食常山、中山诸郡。”史书此记,透露出这样一个消息:冉闵虽屡战屡胜,但也是军疲乏食,只能率军四处游食。他称帝之初,为树私恩,把石氏政权屯积于各地的粮仓全部打开,任由人取,缺少长远的战略眼光。加之与羌、胡相攻,无月不战,冉闵的资储很快消耗殆尽。而且,当时大乱四起,人民根本无法耕种,粮食等物只能坐吃山空。
公元352年(东晋穆帝永和八年)5月,燕王慕容俊派慕容恪、慕容霸等人深入中原,进击冉闵以及其他后赵残存势力。
当时,慕容鲜卑乘后赵灭亡后的混乱,已经侵据了幽州、蓟州,并向冀州进攻。冉闵率军,与慕容恪的鲜卑很快相遇,准备开战。
冉闵的大将军董闰和车骑将军张温久经战阵,谏劝说:“鲜卑乘胜锋锐,且彼众我寡,宜先避之;俟其骄惰,然后益兵以击之!”
冉闵不听,大怒道:“晋欲以此众平幽州,斩慕容俊。今遇(慕容)恪而避之,人谓我何?”刚愎自用,一心要与鲜卑军拼个高下。
见冉闵如此执拗,司徒刘茂与特进郎闓深知大难不远。“吾君此行,必不还矣,吾等为何坐待戮辱?”两人自杀。
冉闵在安喜扎兵,慕容恪引鲜卑兵逼近。由于深惧冉闵神勇,燕兵也不敢贸然进攻。
冉闵率军又往常山方向转移,慕容恪鼓起勇气,麾兵进击,双方立阵于廉台,开始实打实地比划。十次交锋,虽鲜卑燕兵数倍于汉人魏兵,但皆大败。更可一提的是,燕军是骑兵,冉闵属下多是步卒。燕兵有如此优势,仍不能战胜魏兵。
“冉闵素有勇名,所将兵精锐,燕人惮之”。冷兵器时代,个人的神威勇武能成为军中之胆,发挥超常的能量。悍勇野蛮如鲜卑,竟也惮冉闵十分,可以想见这位大汉英豪的能力和刚武。
慕容恪是鲜卑军中罕有的智勇双全之人。最后,他想出一招毒计,利用“连环马”,诱冉闵步军于平地决战,下令诸将道:“冉闵本性轻锐,又自以众少,必与我军死战。我厚集中军之阵以待之,候其合战,卿等从旁击之,必可大胜!”
冉闵骑跨朱龙宝马,左操两刃矛,右执钓戟,身先士卒,击冲燕兵军阵,一人斩杀三百多燕兵燕将。远远望见大旗,冉闵知是敌人中军所立,就纵马直冲过去。慕容恪一挥令旗,燕军两翼收摆,把冉闵全军围于中间。如在平日,以冉闵之神勇,会在极短时间内率众杀出一条血路,率万众从中突出。但此次战阵,慕容恪用“连环马”,人马即使死掉,仍旧锁连在一处,形成重重障碍,阻挡了冉闵及其兵众的突围。
三面受敌之下,又寡不敌众,激战半日,魏军悉数英勇战死。冉闵虽被围数重,最后仍能溃围而出,向东跑出二十多里后,估计上天绝人,他所乘的朱龙宝马忽然倒地而毙,把冉闵摔于地上。鲜卑骑兵一拥而上,生擒了这位盖世英雄。
被俘送蓟城后,慕容俊下令把冉闵缚送大殿,高声斥责道:“汝奴仆下才,何得妄自称帝?”
大英雄冉闵虽强龙见缚,仍不减冲天之豪气,他一脸蔑视,声如铜钟,道出了响彻两晋南北朝时代的汉人最强音:
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况我中土英雄,何为不可做帝王?
惭怒之下,慕容俊下令把冉闵送于龙城处斩,终年二十七岁左右。
值得称奇的是,燕国境内一时大旱、蝗灾四起。处斩冉闵的遏径山周围七里草木尽枯。鲜卑人迷信,又惧崇勇武之人,认为冉闵死后为神,慕容俊就赶忙追谧冉闵为悼武天王,立庙祭祀。“其日大雪”。一股中州英雄气,直入霄汉化雪来!
鲜卑乘胜而进,大军进围邺城。留守的冉魏大将军蒋干见情势危急,就派缪嵩、刘猗两人奉表于晋,表示要归顺司马氏。东晋濮阳太守戴施自仓垣进驻棘津,拦下刘猗两人,索要传国玉玺。
缪嵩又跑回邺城,表示晋将要求得到传国玉玺才相信是真归顺。蒋干一时沉吟不决。戴施得玺心切,“率壮士三百人入邺,助守三台”。他面见蒋干,说:“你先把传国玉玺给我,放在我这里保管。现在城外盗贼横行,不敢立即送回朝廷。但皇上听说玉玺在我这里,定知您投顺至诚,马上会派军运粮而至。”
见戴施说得有理,蒋干把传国玉玺交出。戴施假称派都护何融出外迎取粮草,暗中令他怀揣传国玉玺送回京师。至此,象征皇权正朔的传国玉玺重归晋朝。“江南之未得玺也,中原谓之‘白版天子’。”一块玉石大印,其象征意义之重大,超出常人意料之外。如果没有这块玉玺,东晋皇帝就像做官没有委任状一样,着实尴尬。
鲜卑攻城甚急,蒋干横下心,师锐卒五千及数百晋兵出战,寡不敌众,大败。不久,城中军将打开城门投降,蒋干、戴施等人只得缒城而下,逃归仓垣。
冉闵皇后董氏及太子冉智均被生俘,送往蓟城。数位冉魏高官自杀殉国。冉魏灭亡,立国三年。
慕容俊对外诈称冉闵妻董氏进献传国玉玺,赐董氏为“奉玺君”。很快,这位鲜卑人称帝,改元元玺。
石虎当政末年,兵役繁兴,天灾人祸,中原广大地区的农业已经一蹶不振。冉闵建国之后,连年累月与胡、羌攻战,汉族士民的生活更是困苦不堪。自永嘉年间(307—312)匈奴刘氏军队残掠攻杀,“中原萧条,千里无烟”。各地少数民族纷纷入徙,大多是被当权者迁入中原地区:318年,石勒迁羌、胡、氐族十万余落于河北诸郡;320年,刘曜迁巴、氐二十多万于长安;329年,石勒又迁氐、羌十五万余户于河北;332年,石虎把氐、羌数万户迁至关东,并命氐酋苻洪(蒲洪)居于枋头(今河南浚县);并以羌酋姚弋仲为西羌大都督,居清河滠头(今河北枣强)。
冉闵下“杀胡令”,是想从根本上消除各少数民族对中原地区的威胁,严命“青、雍、荆州徙户及诸氐、羌、胡、蛮数百余万,各还本土”。于是,中原再次大乱,移民之间也“互相杀掠”,加之饥饿疾疫,最终能活下来的不足五分之一。苻洪之子苻健率众入关,在关中建立苻秦政权;姚弋仲之子姚襄也率众西归,三原一战,被苻氏打败杀掉,其弟姚苌率众投降。
所以,冉魏的汉人政权孤掌难鸣,处于群胡的包围进攻之中,最终不敌而亡国。经过大战、饥荒以及无数次的杀戮幸存下来的二十多万汉人,对胡人杀戮残虐的恐惧已经到了极点,就聚集在一起奔向黄河,抢渡之后,准备投奔东晋政权。但东晋的征北大都督禇裒提前回军,这二十多万汉民最终皆被依次阻截,被各少数民族兵士报复性地屠杀殆尽,成为冉魏政权灭亡之后的一个大黑色感叹号。 在柔然和突厥兴起之前,可能西域和中亚都是印欧语民族为主吧,特别是其中的伊朗语和吐火罗语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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